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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出自己的梳子,馬虎地在頭頂上劃了幾下。米拉老是嚇唬我,要帶我去她所謂的“美容院”的女理髮師那裏做頭髮。這個髮廊的正式名字叫“發港”,男女頭髮都做。不過,我總是拒絕。至少我能保留自己的髮式,雖然頭髮根根向上捲曲。頭髮下面可以看到幾處頭皮,顏色像淡紅的耗子爪。如果被大風一吹,頭髮就會像蒲公英的絨毛般地散開,露出頭皮上的點點發根。
米拉給我留下一塊她專爲校友茶會製作的巧克力蛋糕,以及一個帶有旋蓋的杯子——裏面是她自己的“炮臺苦水”咖啡。我既不能喝又不能喫,可上帝爲何還要造廁所?我留下了幾片蛋糕屑,表示喫過了。
米拉風風火火地奔進了化妝間,把我從椅子中抱出來,拉着我朝前走。一路上我與校長握了手;他對我能參加這次典禮表示高興。接着,我被引見給副校長、校友會主席、英語科的主任——一位身穿褲裝的女士、青年商會的代表,以及議會的本地議員。除了以前理查德從政的時候,我還從未在同一場合碰到過這麼多社會名流呢。
米拉把我扶到我的位子上,悄聲說:“我就坐在側面的包廂裏。”學校的交響樂團開始發出吱呀的奏樂聲,接着大家就一起高唱《哦,加拿大!》。至於歌詞,我從來都記不住,因爲它不斷地改動。如今歌詞甚至還加進了法語,這可是從未聽說過的。我們坐下了,大家都感到一種無法言表的自豪情緒在湧動。
接下來由學校的牧師念禱文,講的大致是上帝如何看待如今年輕人所面臨的從未有過的許多挑戰。上帝以前一定也聽過這類祈禱,我想他可能同我們在座的各位一樣感到厭煩。然後就是大家輪流發言,講的無非都是:現在已經到了二十世紀末,要丟棄舊事物,迎接新事物;未來的市民應該繼往開來等等。我讓自己的思想開小差;我很清楚,在這種場合只要不失體面就可以了。我想象自己站在樂隊指揮台旁,或者在漫長的晚宴上默默地坐在理查德的身邊。如果偶爾有人問起我有什麼愛好,我會說是園藝。這話充其量只有一半是真的;不過,要做個合格的園藝師也夠煩人的。
下一項議程是畢業生領取畢業文憑。他們走上臺來,雖然高矮不齊,胖瘦不一,但是個個神色嚴肅,容光煥發,而且個個漂亮。甚至那些醜陋的孩子、肥胖的孩子、滿臉雀斑的孩子也是美的,因爲青春才意味着美麗。這些孩子沒一個明白他們是多麼美麗,但卻個個年輕氣盛,令人惱火。他們的舉止都很不像話;從他們唱歌時那種哼哼唧唧、搖搖晃晃的樣子看來,規規矩矩跳狐步舞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他們根本不明白自己有多幸運。
會場上幾乎沒有人瞧我一眼。對他們來說,我看上去一定很古怪。不過,想必每個人都會被比自己更年輕的人視爲古怪,除非你血濺地板。戰爭、瘟疫、謀殺以及任何災難和暴力纔是他們所推崇的。在他們眼中,有流血才意味着我們是正常的。
接下來是頒獎儀式——獎項包括計算機科學、物理、商業技術、英國文學等等,還有一些我沒聽清楚。頒獎完畢以後,校友會的人清了一下嗓子,虔誠地作了一次頌揚聖人威妮弗蕾德·格里芬·普賴爾的演講。這個世界上的事,只要用錢買通,人人都可以說謊!我猜想,這個老妖婆在給予這麼點可憐的饋贈時就策劃了整件事。她知道我不得不參加這個典禮;她存心要在整個小鎮都在讚頌她慷慨的同時,讓我在衆目睽睽之下掙扎。用這筆錢時想着我。我討厭讓她稱心如意,可是又無法在不感到害怕和愧疚的情況下逃避這一切,或者對此裝得漠不關心。更爲糟糕的是:健忘。
現在輪到講勞拉了。這次是議員親自上場來作演講,體現出政客的機智和老練。他講了勞拉的出生、她的勇氣以及她“爲實現既定目標而獻身的精神”——不管那意味着什麼。任何有意義的事情他都講了,只是閉口不談她是如何死的。這個小鎮的每個人都不相信驗屍報告,幾乎都認爲她是自殺。演講者壓根兒就沒有提及她的書,因爲大多數人認爲這本書最好被忘卻。事實上它並未被忘卻:即便歲月已過去了五十年,這本書還帶有地獄之火和禁忌的氣息。我認爲這很難理解:書中的性描寫還是相當老套的,說的話並不是那種街頭巷尾每天都可以聽到的下流語言;書中的性愛如同裸體扇舞般羞羞答答——現在看來幾乎有些可笑,就像女人的吊襪帶一樣,已經過時了。
公衆當然不是這麼看的。人們記得的不是書本身,而是它帶來的瘋狂:遠近的牧師們都譴責它爲淫穢書籍;公共圖書館被迫將它從書架上撤下來,連鎮上唯一的書店也拒絕進貨。並且有消息說,這本書要受到審查。於是,人們就悄悄去斯特拉特福、倫敦或多倫多偷偷地購買此書,就像當時購買安全套的心態一樣。回到家裏,他們拉上窗簾閱讀,有的持有不同意見;有的看得津津有味;有的帶着貪婪和欣喜——甚至連那些從未想過要看小說的人也打開了這本書。真可謂一鍬泥掀起了文學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