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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鵝卵石鋪設的空地的最裏面是一個酒吧,名字叫“俱全”;每逢星期六播放現代音樂,啤酒據說是當地小型啤酒廠生產的。酒吧的陳設是木製檯面擱在啤酒桶上,旁邊是早期那種用松木做的火車座。我發現櫥窗內陳列的菜單上都是異國食品(我從未進去過):肉餅糊、土豆皮、烤玉米片之類。米拉告訴我,這些都是不太體面的年輕人常喫的油膩食品。她在隔壁店裏一個有利於觀察的位子上坐下來。“俱全”酒吧不管發生什麼怪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說,一個拉皮條的和一個毒販子經常在光天化日之下來酒吧喫飯。她一邊將他們指給我看,一邊還興奮地對我耳語了一番。那個拉皮條的穿了一件三件套的西裝,看上去像一個掮客。而那個毒販子留着灰白的八字鬍,穿着勞動布套裝,活像從前的工會領袖。
米拉的店叫“薑餅房”,兼售禮品和收集品。一走進她的店堂,就可以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有點像肉桂香型的房間清香劑。小店還出售許多別的東西:廣口瓶裝的果醬,瓶蓋是印花棉布纖維製成的;塞滿乾草的心形枕頭散發着稻草的氣味;“傳統藝人”雕刻的盒子,開啓卻很費勁;據稱是門諾派教徒縫製的被子;手柄頭做成傻笑的鴨子狀的馬桶刷等等。米拉對店堂的佈置是要體現鄉村的氣息,讓城裏人感受一下他們祖先的田園式生活——到家以後還能回味一下歷史。但據我回顧,歷史並不是如此可愛,尤其不是如此乾淨。然而,真正的歷史是賣不出去的,因爲大多數人都喜歡他們的歷史潔淨無味。
米拉喜歡從她那一堆寶貝中拿出幾樣作爲禮物送給我。換句話說,她會把店裏沒人買的東西塞給我。我有一個用樹枝做的畸形花環、一套不完整的畫有菠蘿的放餐巾的木環,以及一支滿是煤油味的粗胖蠟燭。在我生日的時候,她送給我一雙龍爪似的烤爐抗熱手套。我相信,她是出於好意。
或許她是想軟化我;她是浸禮會教友,總想盡早地讓我皈依基督,或者讓基督感化我。可她的家庭卻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她母親瑞妮就不大信奉上帝。這是一個相互尊重的問題。如果你遇到麻煩,你自然就會想到求助於上帝,就像求助於律師一樣。但如果真到了求助律師的地步,那就必然是大麻煩了。不然的話,也犯不着花一筆律師費。當然,瑞妮在廚房中靠她的一雙手就足夠了,用不着求誰幫忙。
盤算一下之後,我在格萊姆林甜餅店買了一份燕麥巧克力甜餅和一塑料杯咖啡,然後坐在一張長椅上歇歇腳,邊喝邊喫。耳畔傳來了錄音機放出的輕快、哀傷的樂曲。
鈕釦廠是我的祖父本傑明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初創建的。隨着大陸人口的大幅度增長、製衣業以及相關產業的不斷發展,鈕釦的需求量很大。鈕釦的成本低,價錢也便宜。瑞妮說,這一點正是祖父穩操勝券的原因。祖父早就看準了機會,運用了上帝賦予他的智慧。
他的祖先是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州遷移到這裏來的;當時這裏的地價便宜,又有很多建設的機會。這個小鎮在一八一二年的戰爭中被燒燬了,因此有大批的重建項目。這裏的人除了普通的老實巴交的農民、三個巡迴牧師、兩個無能的土地投機商和一個小貪污犯之外,都是日耳曼正統派與第七代清教徒的混合人種——不僅勤勞,而且狂熱。對於我祖父來說,這就像一次賭博,儘管他的賭注只是他自己。
他的父親曾是提康德羅加港最早的磨坊主之一,擁有一個不大的代客加工的磨坊;在那個年代什麼都靠水力。他的祖父因所謂的中風去世時才二十六歲。他當年繼承了那座磨坊,又借錢從美國引進了製造鈕釦的機器。最早的鈕釦是用木頭和骨頭做的,好一點的則用牛角。後兩種材料在附近的屠宰場很難得到,而木頭卻到處都是,人們甚至嫌它妨礙耕地而將它燒掉。有了便宜的原材料、廉價的勞動力以及不斷擴大的市場,他的事業怎麼可能不興旺發達呢?
祖父公司裏生產的鈕釦不是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最喜歡的那種。他們沒有小珠母鈕釦,沒有精緻的黑玉鈕釦,也沒有淑女們白皮手套上的那種鈕釦。他們生產的鈕釦好比鞋子中的套鞋——古板而實用,用在大衣、外套和工作服上,外形不免有些粗笨,甚至粗糙。你可以想象它們被縫在女人長內衣後背以及男人褲子門襟上的樣子。它們所遮掩的部位看上去仍是垂懸的、脆弱的、令人羞愧的,卻又是無法避免的——這類器官世人雖然需要,卻又無不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