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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旦潮溼,我的骨頭又開始痠痛起來。這病有很長的歷史:好了之後又會反覆發作。疼得厲害時,我晚上難以人眠。每天夜裏,我想睡卻睡不着;睡神像是一塊沾滿煙垢的窗簾在我的面前飄來蕩去。當然,我還有安眠藥,可醫生又不讓我服用。
昨天夜裏,經過幾個小時的折騰,我覺得身上汗津津的。我從牀上爬起來,赤着腳,憑藉外面照進來的昏暗的街燈光線摸索着下樓。安全到達樓下以後,我蹣跚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在耀眼的霧氣中找些喫的。冰箱裏沒有多少可喫的東西:一小捆溼乎乎的芹菜、一個有點發黴的麪包頭、一隻發軟的檸檬。還有一點用油紙包着的奶酪,硬邦邦的,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腳趾甲。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每頓飯只求快速和隨意。一個人默默地喫點心,默默地款待一下自己,或者來個野餐。我用食指直接從廣口瓶中挖了一點花生醬來填肚子。幹嘛還要弄髒一把匙子呢?
我站在那裏,一手拿着瓶子,一面吮吸着手指,不由得產生一種感覺:似乎某個看不見的女人——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正要走進屋來,問我在她的廚房裏到底幹什麼。這種“擅自進入”的感覺我以前也曾有過,甚至在合法的日常起居中也有,比如在剝香蕉或刷牙的時候。
一到夜晚,這座房子對我來說就更像是陌生人的了。當我摸着牆壁走過前面房間、餐廳和客廳的時候,種種屬於我的財產在它們自己的影子中飄浮起來,離我而去,並且否認我對它們的擁有權。我用一個盜賊的眼光看待這些物品,看看哪些東西是值得冒險一偷的,而哪些不要也罷。盜賊是見什麼要什麼的,比如祖母的銀茶壺、手繪的瓷器、刻有姓名縮寫的匙子和電視機,而我卻什麼都不想要。
所有這些東西,在我死後都會被別人清點後處理掉。毫無疑問,米拉會爭着把這項工作包下來。她認爲,她已經從她母親瑞妮那裏把照顧我的任務接過來了。米拉也很樂意做這個值得信賴的家僕。我並不嫉妒她:人活着的時候生活本來就像一堆垃圾,死了以後就更加如此。如果死者留下的垃圾很少,等到處理完之後,你就會知道,以後別人處理你留下的垃圾時將少用多少綠色的垃圾袋了。
還有鱷魚形的胡桃鉗、只剩下一顆珠母的袖釦、掉齒的玳瑁梳子、壞了的銀打火機、缺了碟的咖啡杯、少了醋的調味瓶架以及抹布等各種家傳雜物,零零碎碎的就像是海難後被衝到岸上的沉船物品。
今天,米拉說動我去買一臺立式電扇——比我整天用的那臺嘎吱作響的小玩意兒要好。她想好的那一種電扇正在若格斯河橋那邊新開張的購物中心打折銷售。她要開車帶我去;她反正是要去的,這倒沒問題。只是她找的藉口令我掃興。
路上我們經過了阿維隆莊園,或者說是過去的阿維隆莊園。令人遺憾的是,如今的名字已經改成了“瓦爾哈拉莊園”。不知哪個愚蠢的政府官僚給一座老房子改了這個他自認爲恰當的名字?據我所知,“瓦爾哈拉”早先是指人死後去的地方。不過,也許他們有這個意思吧。
阿維隆莊園地處一個黃金地段——盧韋託河的東岸,若格斯河在此與前者交匯。這地方將峽谷浪漫迷人的景緻盡收眼底,同時又是帆船的安全泊地。房子很大,但現在看起來顯得擁擠,因爲戰後在它兩旁冒出了許多簡易平房。三個老婦人坐在前門廊裏,其中一個在輪椅上偷偷地抽菸,就像是躲在廁所抽菸的頑童。總有一天,她們會把這地方燒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