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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們改造了這房子之後,我就再沒有進去過。如今的阿維隆莊園無疑瀰漫着嬰兒的爽身粉味、酸尿味,以及不新鮮的土豆味。我寧願記着它的舊模樣,即便那時它已開始破敗——大廳裏冷冷清清,廚房裏空空蕩蕩,前廳的櫻桃木小圓桌上的法國瓷碗裏裝滿了乾花瓣。樓上勞拉房間的壁爐有一處破了,那是她不當心把爐中薪架掉下來砸破的。她老是這樣,只有我才知道此事。看到勞拉的模樣——她那光潔的皮膚、柔美的身段以及芭蕾舞演員般的長脖子,人們總是把她想象得優雅不俗。
阿維隆莊園不是標準的石灰石結構的房子。設計者爲了讓它與衆不同,就用鵝卵石加水泥將它構砌起來。遠遠望去,阿維隆莊園的房子渾身長滿了瘤,就像恐龍的皮膚,又像是連環畫中的“願望井”的井壁。在我看來,它現在更像是野心的墳墓。
阿維隆莊園不算是特別優雅的房子,但它曾經也被認爲是富麗堂皇的。它是一座商人的宮殿,有一條彎曲的私家車道、一座矮胖的歌德式塔樓,還有一個寬敞的俯視兩條河流的半圓形遊廊;女士們會戴着花帽在世紀末懶洋洋的夏日午後在此喝茶。在舉行露天招待會的時候,這裏曾有常駐的四重奏樂隊演奏絃樂助興。黃昏的時候,祖母和她的朋友把這裏當成舞臺,在遊廊四周點上火把,表演業餘戲劇;我和勞拉總是躲在遊廊下面。現在遊廊已開始下陷了,而且也需要油漆一下。
阿維隆莊園曾有一個露臺、一個砌着圍牆的菜園、幾個種觀賞植物的花圃、一個養着金魚的蓮花池,以及一個用蒸氣供熱的玻璃暖房。那時,暖房裏種着羊齒植物和菌類植物,偶爾也種些瘦檸檬和酸橘,可現在暖房已被破壞殆盡。屋內有一個彈子房、一間休息室、一間起居室和一間書房。書房的壁爐臺上有一尊大理石的美杜莎雕像——十九世紀風格的美杜莎雕像:一雙可愛的眼睛冷漠地凝視着前方;頭上長的不是頭髮,而是一條條蠕動的蛇,彷彿帶着痛苦的思想。壁爐臺是法國產的。原先他們訂購的壁爐臺是帶有酒神狄俄尼索斯和葡萄藤雕像的,可是帶有美杜莎雕像的壁爐臺先到,而法國又路途遙遠,因此就用了這一個。
飯廳寬敞卻光線昏暗,四壁貼着“威廉·莫里斯”牌牆紙,印有“草莓賊”的圖案。枝狀吊燈的支幹上纏繞青銅色的蓮花;三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是從英國運來的,上面的彩繪表現了圓桌騎士特里斯坦與伊索爾特的愛情故事中的部分情節。(伊索爾特敬奉裝在紅寶石般的杯子裏的春藥;特里斯坦單膝跪地,而伊索爾特披散着金黃的長髮,渴望着特里斯坦的愛,頗像一朵感傷的金雀花——這樣的情景玻璃彩繪難以描述;伊索爾特孤單一人,身穿紫色的百褶裙,一臉沮喪,身旁放着一把豎琴。)
房子的設計和裝修是在祖母阿黛莉婭的監督下進行的。我出生的時候,她已經過世了,而我聽說她溫柔如絲,遇事冷靜,但意志堅定。她很看重文化修養,這使她在道德方面具有一定的權威。如今也許不會這樣,但當時人們認爲文化修養能使人變得更高尚。他們相信,它可以淨化一個人的心靈,至少婦女們認爲是如此。那時,他們還未在歌劇院看過有關希特勒的劇目。
阿黛莉婭的孃家姓蒙特福特。她出生於一個望族,或者說是加拿大的望族。她是第二代蒙特利爾英國人與法國胡格諾派教徒的混血後裔。蒙特福特家族靠着投資鐵路曾經一度發過大財,但由於冒險投機和惰性,他們那時已經是家道中落。因此,阿黛莉婭到了出嫁的年齡已經沒有稱心如意的郎君可挑了,於是她只好嫁給了錢——粗俗的錢,靠鈕釦賺來的錢。人們指望她來淨化這些金錢,就像提煉石油一樣。
(她不是結婚,而是被嫁了出去。瑞妮一邊刮姜皮,一邊如是說。這是家庭的安排。在這種家庭裏,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誰又能說清這種做法比自己擇偶要好還是壞呢?不管怎麼說,阿黛莉婭·蒙特福特盡到了自己的責任,也幸運地有了這個機會,因爲當時她年齡已經不小了——大概已經有二十三歲了。姑娘到了這個年齡,在那個時代可是相當不利了。)
我現在仍然保存着祖父母的合影;這張照片是他們結婚後不久照的,被鑲在刻有牽牛花的銀製相框中。背景是帶有流蘇的天鵝絨窗幔和兩盆羊齒植物。祖母阿黛莉婭斜倚在一張躺椅上,厚厚的眼瞼,看上去很漂亮。她穿了好幾件衣服,戴着長長的兩圈珍珠項鍊,低低的花邊開領,雪白的雙臂胖鼓鼓的好似雞肉卷。祖父本傑明穿着全套禮服,站在祖母身後,看上去壯實卻不好意思,似乎是爲拍結婚照而被人刻意打扮出來的。他們倆顯得有些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