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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對鈕釦業十分有益。戰爭中丟失大量的鈕釦,每次都需要整箱整箱、整車整車地補充。它們不是被炸燬了,就是在路上散落了,或者在大火中燒掉了。內衣的命運也同樣如此。從經濟的觀點來看,戰爭是一場神奇的大火——一場巨大規模的鍊金大火,騰起的煙霧將大火變成了金錢。至少這在我祖父身上得到了實現。然而,這個事實已無法再使他的心靈快樂,也無法再維持他的正直了,儘管在最早他自鳴得意的那幾年可能如此。他想要他的三個兒子回來。那倒不是因爲他們去了什麼危險的地方;他們還在百慕大,在陽光下列隊走步。
從紐約州的芬格湖度完蜜月回來,我的父母親就一直住在阿維隆莊園,直到他們能夠建起自己的房屋,而母親則留在那兒爲祖父管理家事。他們實在是人手短缺,因爲所有的勞力要麼去工廠,要麼去打仗了,同時也因爲大家覺得阿維隆莊園要帶頭削減開支,母親堅持飯食簡單:星期三喫燉肉,星期天晚上喫烤大豆——這也很合祖父的胃口。實際上,他從未對阿黛莉婭原先的豪華菜單感到自在過。
一九一五年八月,加拿大皇家軍團奉命撤回哈利法克斯,準備開赴法國。部隊在港口呆了一個多星期,添補給養、招募新兵,並且把熱帶軍裝換下來,穿上更暖和的軍裝。士兵們還發到了羅斯步槍,可是後來都在泥地裏卡殼,弄得他們手足無措。
我母親搭乘火車去哈利法克斯爲父親送行。火車上擠滿了上前線的男人。她弄不到臥鋪,於是只好一路坐着。走道里到處都伸着腳,堆放着包裹,還放着痰盂。咳嗽聲、呼嚕聲(無疑是醉酒後的呼嚕)響成一片。當她看着周圍一張張稚氣未脫的小夥子的臉,她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戰爭——那不是一個概念,而是一個現實。她年輕的丈夫可能會因此喪命。他的身體可能會被毀滅;可能會被撕碎,可能會成爲戰爭的犧牲品——看來,現在不得不作出這樣的犧牲了。伴隨這種意識而來的是絕望和恐懼。不過,我相信同時也帶來了一種淒涼的自豪。
我不清楚他們倆在哈利法克斯是住在哪兒,住多久。是住在一家體面的大酒店裏,還是由於房間緊張而窩在下等客棧或港口邊的廉價旅館裏?他們在一起是待了好幾天,還是一個晚上,還是幾個小時?他們倆做了些什麼,又說了些什麼?我想也就是一些平平常常的事吧,可究竟是什麼呢?如今是再也不可能知道了。後來,“蘇格蘭人”號海輪載着軍團的官兵起航了,我母親與其他妻子們站在碼頭上哭泣着向親人揮別。或許母親沒有哭泣,因爲她覺得不能這樣放縱自己。
父親在信中寫道:我正在法國某個地方。我無法形容這裏發生的一切;我也不會去形容。我們只能相信,這場戰爭是出於正義,是爲了維護和推進現有的文明。傷亡(此處一個字被劃掉)難以計數。我以前不知道人類擅長什麼。要忍耐的已超出了(此處一個字被劃掉)。我天天都在想家,特別是想你,我最親愛的莉蓮娜。
在阿維隆莊園,我母親開始把意志付諸行動。她對公共服務抱有信念;她覺得,她必須捲起袖子爲戰爭做點有用的事情。她組織了一個“慰問團”,通過捐贈品義賣來籌錢,然後用這錢買小包的菸草和糖果寄往前線的戰壕。她爲這些活動打開了阿維隆莊園的大門,但據瑞妮說,辦這些事把地板弄得一塌糊塗。除了義賣,每個星期二的下午,她的小組就會在客廳裏爲部隊編織衣物——新手們織浴巾;熟手們織圍巾;老手們織連帽大衣和手套。不久,又徵召了一批“星期四志願者”;她們是從若格斯河南岸來的一些年長的、文化較低的女人,但個個都是編織能手。這些人爲亞美尼亞的捱餓兒童和所謂“海外難民”編織嬰兒服。編織了兩個小時以後,她們便在餐廳喫一頓簡單的茶點;此時,彩繪玻璃上的圓桌騎士和他的情人會懶洋洋地俯視她們。
當傷殘的士兵開始出現在街道上和鄰近幾個鎮上的醫院裏(提康德羅加港還沒有醫院),母親會親自去看望他們。據瑞妮說,她看望的大多是那些最慘的傷員——破相或殘廢的士兵。每次回來,她都會筋疲力盡,心煩意亂,甚至還會在廚房裏哭泣。這時,瑞妮會衝一杯可可給她喝,讓她支撐住。瑞妮說,她從不愛護自己,因而毀了自己的健康。尤其是從她的身體狀況來看,她是在拼命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