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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勞拉睡着的時候,我對她有一種深深的憐愛之情。她小嘴微張,睫毛還溼溼的,但睡得並不安穩。她時而呻吟,時而踢腿,有時還會打鼾,令我自己無法安睡。於是,我會爬下牀,踮起腳尖走到窗口。我伸長脖子朝臥室的窗外望去。有月亮的時候,月光會將花園變成銀灰色,似乎所有的顏色都被月光吞噬了。我可以看見縮得小小的仙女石像;月亮映照在她面前的蓮花池裏,而她則將腳趾伸進了池裏冰冷的月光中。我冷得瑟瑟發抖,於是又回到牀上,仰視窗簾飄動的影子,傾聽房子移動而產生的汩汩聲和開裂聲。我心想,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孩子們都認爲,凡壞事總是和自己犯錯有關;我也不例外。然而,他們同樣也相信結局總是美好的,儘管所有的證據都表明結局將會相反;在這一點上我也如此。我只希望美滿的結局快點到來,因爲我感到孤獨無助——尤其是在夜晚勞拉已經睡去,而我也不必再逗她開心的時候。
早晨,我要幫勞拉穿衣服——在母親活着的時候,這已成爲我分內的事了——然後督促她刷牙和洗臉。午飯的時候,瑞妮有時會讓我們去野餐。我們會準備一些抹黃油的白麪包,再塗上玻璃紙般半透明的葡萄果凍,還有生胡蘿蔔和蘋果片。我們從罐頭中將鹹牛肉取出來;它的樣子就像是阿茲特克人的廟宇。另外,還有一些煮雞蛋。我們將這些東西裝在盤子裏,然後帶出去,到處都可以拿出來喫——池塘邊,或者暖房裏。碰上下雨的話,我們就只能在屋裏喫了。
“想想那些捱餓的亞美尼亞人吧。”勞拉會這樣說,並且緊握雙手,閉上雙眼,向掉在地上的果凍三明治皮鞠躬。我明白,她之所以說這些是受母親的影響;這話弄得我直想哭。“其實並沒有什麼捱餓的亞美尼亞人。那是編出來的。”有一次我這樣對她說。但是,她不願意相信我的話。
那時候,我們倆經常沒人管。於是,我們把阿維隆莊園裏裏外外玩了個遍:哪兒有一道裂縫、哪兒有一個小洞、哪兒有條小地道,我們都弄得一清二楚。我們曾經窺視後樓梯下那個隱蔽的小間:裏面有一大堆的舊套鞋、單隻的手套,以及一把斷了骨子的雨傘。我們還勘查過地窖的各種貯藏室——有堆煤炭的煤窖;有菜窖,捲心菜和南瓜攤在一塊板上,帶有鬚根的甜菜和胡蘿蔔放在沙盒裏,土豆渾身上下長着白化體觸毛,樣子活像螃蟹的腿;有冷窖,裏面存放着整桶的蘋果,以及一格一格的加工食品——沾滿灰塵的果醬和像璞玉般閃光的果凍、印度酸辣醬、泡菜、草莓、去皮的西紅柿和蘋果泥,全密封在印有“皇冠”標記的罐子裏。當然還有一個酒窖,但門是鎖着的,只有父親有門上的鑰匙。
我們在遊廊底下發現一處潮溼的、滿是灰塵的洞穴,只要爬過那些蜀葵就可以到達。洞口只長着一些像蜘蛛般的蒲公英,還有一些錦葵,我們得忍受它的薄荷味、貓臊味和束帶蛇留下的惡臭混合在一起的氣味。我們還發現了一個閣樓,上面堆放着一箱箱的舊書、被子以及三隻空衣箱,另外還有一架壞了的簧風琴和祖母阿黛莉婭的無頭女裝模型——一具慘淡的、散發着黴味的人體軀幹。
我們屏住呼吸,悄悄地穿過我們自己的影子彎彎曲曲地前行。這樣做我們很安心,因爲我們認爲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聽鐘的滴答聲,我說道。那是一隻擺鐘——白色和金色相間的古老瓷鍾,它還是祖父那個時代的。它端坐在書房的壁爐臺上。勞拉認爲,我是說鍾在來回舔。事實也是如此。銅製的鐘擺像舌頭般來回擺動,舔着看不見的嘴脣。它在吞噬着時間。
秋天來了。我和勞拉採摘了馬利筋豆莢,然後將其剝開,撫摸着龍鱗般交疊的豆子。我們將豆子掏出來,連同薄絲般的豆膜一起撒向空中,留下皮革似的黃褐色的舌狀外殼;這些外殼摸上去十分柔軟,猶如人們手肘內側的皮膚。接着,我們會跑到喜慶橋上去,將豆莢從橋上扔到水裏,看它們在水中飄浮多久才被衝翻或沖走。我們當時是否把它們想象成載人的船隻?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然而,看着它們沉入水下倒是給了我們某種滿足。
冬天來了。天空灰濛濛的;太陽懸在半空中,呈現出暗淡的粉紅色,就像是魚血。密集的、不透明的、宛如手腕般粗細的冰柱子從屋頂和窗臺上倒掛下來,給人的感覺像要墜落下來似的。我們將它們敲碎取下來,當冰棍來吮吸。瑞妮對我們說,這樣做舌頭會變黑掉下來的。不過,我知道她是在唬人,因爲從前我就這麼幹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