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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勞拉並沒有進學校讀書,而是有家庭教師一個接一個上門授課,男女都有。我們倆並不認爲有這個必要,因此總是想方設法爲難他們。我們會睜着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盯着他們,或者裝聾賣傻;我們從來都不正視他們的眼睛,而把目光對着他們的額頭。要把他們趕走常常比想象的要困難。一般來說,他們會在很大程度上忍受我們的捉弄,因爲他們被生活所迫,需要這份報酬。我們並不是對他們個人有什麼看法,只是不想讓他們給我們增加負擔。
當我們不與這些家庭教師在一起的時候,我和勞拉是不準出阿維隆莊園的,只能待在屋子裏或者就在院子中玩耍。但有誰來監管我們呢?那些家庭教師是很容易躲避的,他們不知道我們的祕密通道;而瑞妮,正如她自己說的,又不可能時刻跟在我們屁股後面。只要一有機會,我們就會偷偷地從阿維隆莊園溜出來,到鎮上去閒逛。我們這樣做,完全把瑞妮的警告當成了耳旁風。她認爲,外面到處都是罪犯、擾亂分子以及帶着鴉片煙槍的心懷叵測的東方人——他們留着絞繩般的細八字鬍和長長的指甲,還有吸毒鬼和白奴販子;這些人在等着劫持我們,爲的是向父親索取贖金。
瑞妮許多兄弟中的一個是專門賣廉價雜誌的——那種可以在雜貨店買到的低級黃色的雜誌,還有隻能藏在櫃檯底下的最下流的雜誌。他乾的是什麼工作?瑞妮稱之爲銷售。而我現在認爲,那是走私進來的。他有時候會把賣剩的雜誌送給瑞妮。儘管她想方設法藏着掖着以防我們看到,可到頭來我們總會拿到。其中有一些是關於浪漫愛情的,瑞妮看得如癡如醉,而我們卻沒什麼興趣。我們喜歡——或者說我喜歡,而勞拉也跟着喜歡——那些描寫異國或者其他星球的故事。從未來時空飛來的宇宙飛船上,女人們身穿絲光纖維的超短裙,一切都閃閃發光;在植物會說話的小行星上,巨眼長牙的怪物在遊蕩;遠古時代的一些國度裏,居住着身體柔軟的女孩——長着黃玉般的眼睛和乳白色的皮膚,身穿薄紗褲子,戴着金屬小胸罩,就像用鏈子連起來的兩個漏斗。英雄們則身着粗糙的服裝,帶翼的頭盔上佈滿了尖刺。
荒唐,瑞妮評論道。全是胡說八道。可我就是喜歡這些。
罪犯和白奴販子出現在偵探雜誌中,封面上畫滿手槍和一攤攤的鮮血。在這類故事中,那些天真的鉅額財富的女繼承人總是被乙醚燻昏過去,然後就被人用晾衣繩結結實實捆起來,鎖進遊艇的船艙裏,或者是廢棄的教堂地窖裏,或者是城堡陰溼的地下室裏。我和勞拉都相信有這樣的壞人存在,但我們並不是太害怕,因爲我們知道如何識別。他們通常開着黑色的大汽車,穿着大衣,戴着厚手套和淺頂軟呢黑帽。我們一眼就能把他們認出來,然後撒腿就跑。
然而,這樣的壞人我們一個也沒見過。我們遇到的懷有敵意的人只是工人們的孩子,特別是那些年齡小的,因爲他們還不明白我們是不可以碰的。他們會三三兩兩地尾隨我們,不言語卻顯得十分好奇,或者漫罵一番。他們偶爾還會朝我們扔石頭,儘管從未打着我們。我們在盧韋託河邊的小路上漫步時最容易受到攻擊,因爲頭頂上就是懸崖,上面隨時可能掉下什麼東西來砸我們的腦袋。另外,我們知道,那些僻靜的小巷也是不該去的。
我們會沿着伊利街閒逛,仔細觀看商店的櫥窗。那些廉價小零售店是我們最喜歡看的。我們也會透過小學的鋼絲網眼圍牆朝裏窺視;這所小學是專供工人們的孩子上學的一所普通學校,操場是用煤渣鋪成的,大門上方高高的雕花橫牌上刻有“男女合校”的字樣。課間休息的時候,校園裏一片嘰嘰哇哇的叫聲。這些孩子髒兮兮的,尤其是在他們打過架或被推倒在煤渣地上之後。我們慶幸自己不用到這所學校來讀書。(我們真的感到慶幸嗎?還是我們感到被排斥在外呢?也許兩者兼有之吧。)
我們出去遊玩時總是戴着帽子。我們認爲這是一種保護,可以讓我們多少免受一些注意。瑞妮說,淑女出門從來都是要戴帽子的。她還說要戴手套,可我們並沒有總是這麼麻煩。我記得,我們戴的是草帽——不是淺色的那種,而是炭色的。六月的天氣又熱又溼,空氣裏充斥着花粉,令人睏倦。天空一片灼藍,人們都有一種懶洋洋和悠閒的感覺。
我多麼想再回到從前那些平淡的下午時光——無聊而又漫無目的,而且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確實又回到了從前,除了現在不像以前那樣可能會發生許多事。
這次請來的家庭教師在我們家待的時間比以往大多數都要長。她是一位四十歲的女士。她有整整一櫥褪了色的羊絨衫;從這些衣服來看,她以前的生活比現在富裕。她將自己老鼠毛似的頭髮捲起來,盤到了腦後。她的名字叫戈勒姆小姐——瓦奧萊特·戈勒姆小姐。我在背後給她起了綽號,叫她“暴力小姐”,因爲我覺得她的名和姓是個討厭的組合,而從此以後我每次看她時都忍不住咯咯直笑。不過,這個綽號就這麼叫下來了。我把綽號教給了勞拉,後來瑞妮當然也發現了。她說,我們這樣取笑戈勒姆小姐太頑皮了。她還說,她是降臨到這個世界的一個可憐的人,值得我們的同情,因爲她是一個老姑娘。老姑娘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沒有丈夫的女人。戈勒姆小姐註定這一生只能享受獨身之福,瑞妮不無輕蔑地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