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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個婚禮的場面:
一個年輕的女子身穿斜裁的白色緞子連衫裙,質地光滑,裙襬呈扇形,拖到腳上,像一團棉花糖。她的站姿看上去有點瘦長,特別是她的臀部和雙腳,似乎她的脊椎太直了,不適合穿這件裙子。穿這樣的裙子得有玲瓏婀娜的身段。
她的頭紗垂在兩邊,有一段蓋住了眉毛,在雙眼之間投下一道很深的陰影。她笑不露齒,頭上戴着一個小白玫瑰花冠,裹着白紗長手套的雙臂上還點綴着由紅白玫瑰和千金子藤編成的花束。花冠、花束——這些都是報紙上的用詞。在“漂亮新娘”的標題下,他們這樣寫道:“修女覺醒,帶來新的紅顏禍水。”他們認爲,爲她投入這麼多的錢,漂亮是必然的。
(我之所以稱“她”,因爲我不記得自己在場;我的心並不在,在場的只是我的軀體。我和照片上的那個女孩不再是同一個人。我只是她在生活道路上一往無前的結果;如果那個女孩存在過,那只是存在我的記憶中。大多數的時候,我能清楚地看見她。然而,即使她想着我,她卻根本看不到我。)
理查德站在我的身旁;在那個年代和場合,他是值得讚賞的。我的意思是他不老,也不醜,而且富有。他看起來身強力壯,但又帶點揶揄的神情:一邊的眉毛上揚,下脣微微凸出,嘴角透着一絲隱約的笑意,就像聽了一個祕密而曖昧的笑話。他衣領的扣眼上,插着朵康乃馨,頭髮整齊地向後梳去,猶如一個閃光的橡皮浴帽緊緊套在頭上。儘管如此,他還是一表人才;我得承認這一點。一個溫文爾雅的都市男人。
此外,還拍了一些集體照——大家擺好姿勢,後排是亂哄哄的身穿正式禮服的伴郎們。他們的這身禮服同參加葬禮的喪服或飯店領班的制服差不多。前排則是光鮮漂亮的伴娘們,手中的鮮花與臉上的笑容相映成輝。勞拉在拍照時卻設法破壞每一張照片的效果。有一張照片上面,她繃着臉;在另一張中,她的頭肯定晃動了一下,整個臉一片模糊,如同一隻鴿子撞上了玻璃。第三張中,她咬着手指,心虛地斜睨着,就像自己的手伸進錢箱般喫驚。第四張照片看來是膠片感光產生了缺憾:彷彿她夜裏站在燈火通明的游泳池邊,池中水光粼粼,致使她的臉曝光不均。
婚禮結束後,瑞妮來了,一身藍色的盛裝,帽子上還插着一根羽毛。她緊緊地擁抱了我,說道:“如果你母親還在,那就好了。”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喝彩,還是要婚禮停下來?從她的語氣聽來,兩者必居其一。後來她哭了,而我沒哭。人們在婚禮上哭的原因如出一轍:爲美滿的結局而哭,因爲他們無奈地太願意相信明知不可靠的東西了。但我纔不那麼幼稚呢。理想破滅後,我十分清醒,不再抱幻想。或者說,我認爲自己是這樣。
接下來自然是香檳酒會。這是必有的儀式;威妮弗蕾德是不會漏掉這一環節的。別的人都在喫喝。有人致詞,內容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跳舞了嗎?我想是跳了。我不會跳舞,人卻在舞池裏,一定跌跌撞撞地跳了一番。
後來,我換上出門的行頭。那是一套淡綠色的兩件式薄羊毛套裙,還配有一頂端莊的帽子。威妮弗蕾德說,這套衣服價格不菲。我站在臺階上泰然自若地向人們道別(是什麼樣的臺階來着?我完全忘記了)。我把花束扔向了勞拉,她沒接住。她穿着貝殼紅的衣服站在那兒,冷眼看着我,雙手緊緊地握在胸前,似乎在剋制自己。有一個伴娘——格里芬的表妹之類——抓住了花束,貪婪地搶走了,好像那花束是美食似的。
這時候,我父親不見了。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爲上次見到他時,他一直在酗酒。我猜想,他又去過他的酒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