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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拉對這樣的行頭一定會嗤之以鼻。當初她看見我把這些行頭打進箱子的時候,已經在嗤笑我了。不過,那還算不上是嗤笑,因爲她還不會。她缺乏必要的殘忍。(必要的殘忍是故意的。她的殘忍則是偶然的——那是她腦袋裏閃過的高尚意念的副產品。)她的反應更像是喫驚,更像是難以置信。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撫摸着那些緞面的行頭;我自己也用指頭摸過那冰涼柔滑的料子,感覺就像蜥蜴皮一樣。“你真要穿這樣的東西嗎?”她問道。
在倫敦的那些夏日的早晨,爲了遮擋刺眼的陽光,我們會拉上一半窗簾喫早餐。理查德總是喫兩個煮雞蛋、兩大塊燻肉、一隻烤番茄,還有塗橘子醬的麪包片。麪包片烤得脆脆的,擱在烤架上涼着,而我只要半隻柚子。我們喝的茶又濃又苦,像沼澤裏的水。理查德說,這是正宗的英國式早餐。
早餐時我們倆講話很少,不外乎那兩句義務性的問候:“親愛的,睡得好嗎?”
“嗯——你呢?”這時候,總會有人給理查德送報紙和電報來,而且遠遠不止一份。他會瀏覽報紙,接着拆開電報來讀,再重新仔細疊好,塞進衣袋。要麼他就把電報撕成碎片。他從來不把它們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當時即使他這麼做,我也不會拾起來看的;我那個年齡還不懂這麼做。
我想,所有的電報都是發給理查德的:我從來沒給別人發過電報,自然也沒理由指望別人發給我。
白天,理查德總有各式各樣的約會,想必都是生意上的往來。他爲我僱了一輛車和一名司機,讓司機帶我去他認爲值得一看的地方觀光。我參觀的大多是建築物和公園。當然也包括在建築物外面或公園內立的塑像:昂首挺胸的政治家,前腿弓起,手握卷着的文件;還有馬背上的軍人。有立在紀念柱上的英國海軍統帥納爾遜;有坐在寶座上的艾伯特親王,腳下有四個異國美女賣弄風情,口中噴出水果和麥子。這四個美女代表四大洲殖民地。儘管艾伯特親王已死,他仍然主宰着他的“四大洲”,但他並不在意;他坐在金碧輝煌的穹頂下,目光嚴厲,默默地凝望着遠方,似乎他心裏有更遠大的目標。
晚飯時,理查德會問:“今天你看了哪些地方?”我就會像背書似的一一例舉所到之處:倫敦塔、白金漢宮、肯辛頓宮、西敏寺、議會大廈。他不主張我去一般的博物館,但可以去自然史博物館。現在我常想,爲什麼他認爲去看這個館裏衆多的大動物標本對我的教育有利?很明顯,他爲我安排的所有這些參觀活動目的都在教育我。然而,這些動物的標本對我好在哪裏呢?在他看來,這些東西比一屋子的油畫更有教育意義。我認爲,我瞭解他的用意,但也許我錯了。或許充滿動物標本的博物館多少像個動物園——那是大人帶小孩去玩的地方。
不過,我還是去了國家美術館。這是在我已經無處可去時,飯店的門衛推薦的。這次遊覽讓我筋疲力盡——裏面人頭濟濟,琳琅滿目,好像進了百貨商店,但同時我又非常興奮。我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看到過那麼多的裸體女人。那兒也有裸體的男人,但他們不全裸。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奇裝異服。或許這就是原始的分類:女人裸體,男人穿衣服。噢,上帝就是這麼想的。(勞拉小時候曾經問過:上帝穿什麼?)
每到一個參觀地點,送我的車和司機都會在外面等着,而我則輕快地走進門去。我儘量裝作是專程來的,儘量不讓人看出我的寂寞和空虛。所以,我目不轉睛地看了又看,好讓自己回去後能說出點名堂來。然而,我對眼前的東西實在一竅不通。建築不過是建築而已。除非你懂建築學,或者知道歷史上那裏曾發生過什麼,否則就看不出什麼名堂來。我就沒看出什麼來。我也缺少概觀的天賦。我的眼光似乎只盯住那些我該看的東西,而離開後只剩下對材料的印象:粗糙的磚石、光滑的打蠟木欄杆、硬邦邦的骯髒毛皮。還有那些帶條紋的牛角、泛着暖光的象牙,以及玻璃眼睛。
除了這些教育性的遊覽,理查德還鼓勵我去購物。我覺得商店售貨員有些氣勢洶洶,於是買得很少。有的時候,我還去做頭髮。理查德不希望我剪頭髮或燙頭髮,所以我沒有剪燙。他說,簡單的髮型最適合我,因爲我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