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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憂傷,”他用那雙蒼老、憂鬱的海象眼看着我說道,“一定是爲了愛情。不過,你又年輕又漂亮,今後有的是時間憂傷。”法國人是鑑賞憂傷的行家,瞭解各種各樣的憂傷。這也就是爲什麼他們會安裝坐浴盆。“愛情是禍水,”他輕輕拍着我的肩膀說,“但沒有愛情更糟糕。”
他對我的安慰第二天有點打折,因爲他對我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也許是我的法語不夠好,難以判斷。畢竟他還不算太老,大約有四十五歲的樣子。我本該接受他的要求。不過,他關於憂傷的看法錯了。其實年輕的時候憂傷比年老的時候要好得多。一個憂傷的漂亮姑娘比一個憂傷的乾癟老太更容易博得同情。不過,這件事倒也無所謂。
後來,我們又去了羅馬。我對羅馬似乎還比較熟悉——至少很久以前厄斯金先生給我們上拉丁文課時介紹過。我參觀了古羅馬廣場,或者說它的遺址。我還參觀了亞壁古道,以及古羅馬圓形劇場;那劇場看上去像一塊被老鼠啃過的奶酪。還有各種各樣的橋;各種各樣破舊的天使塑像,表情嚴峻而憂鬱。我發現流經羅馬的臺伯河水黃得就像患了黃疸病。我還參觀了聖彼得教堂,不過只是在外面看了一下。這個教堂大極了。我以爲,我該看見身穿黑色軍裝的墨索里尼的法西斯部隊行進在大街上,粗暴地對待老百姓——他們是否那樣做了?反正我沒親眼看見。這種事是看不見的,除非恰巧碰到你自己的頭上。否則,只有在新聞片中才能看見,或者從事隔很久以後拍攝的電影中才能看見。
下午,我總是叫杯茶來喝——我正在逐步掌握叫飲料的竅門,琢磨用什麼語氣同侍者說話,如何與他們保持安全的距離。我一邊喝茶,一邊會寫些明信片。我的明信片是寄給勞拉和瑞妮的,有幾張是寄給父親的。這些都是風景明信片,上面印有我參觀過的建築物的照片——精緻而逼真。我寫的都是些沒有意義的空話。我對瑞妮寫道:天氣好極了,我很開心。對勞拉寫道:今天我參觀了古羅馬圓形劇場。從前他們在這裏把基督徒扔下去喂獅子。你來了一定也會感興趣的。對父親寫道:祝你健康。理查德向你問好。(最後一句是謊話。但我逐漸懂得,作爲人妻,我應該說什麼樣的謊話。)
我們蜜月的最後一週是在柏林度過的。理查德在那兒有一些業務,是關於鐵鍬手柄的生意。理查德有一個公司是做鐵鍬手柄的,而德國這時候木頭緊缺。德國有許多需要挖掘的工程,更多的還在計劃之中,而理查德能夠提供這種手柄,而且他開的價格比他的競爭對手更優惠。
瑞妮常說:積少成多。她又說:生意歸生意,接着就是勾當。不過,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我的任務只是微笑。
我得承認,我在柏林過得很愉快。我從沒在哪個地方受到過作爲金髮美女的這種禮遇。男人們都格外彬彬有禮,儘管他們進轉門時從來不顧後面的人。吻女士手的男士風度掩蓋了種種罪惡。也正是在柏林,我學會了往手腕上塗香水。
我通過城市的旅館記住一個城市,又通過旅館的浴室記住一個旅館——穿衣、脫衣、泡入水中。好了,不談這些旅行見聞了。
在八月中旬的盛夏,我們途經紐約返回多倫多。遊歷過歐洲和紐約之後,我眼中的多倫多似乎變得低矮而又狹小。聯邦車站外瀰漫着一股瀝青的煙霧;養路工正在鋪平坑坑窪窪的路面。我們僱的一輛車來接我們,載我們從揚塵的、噹噹作響的電車邊上開過,經過裝飾華麗的銀行以及百貨大樓,然後爬坡開到羅斯代爾的栗子樹和楓樹的樹蔭下。
我們在理查德通過電報買的那幢房子前下了車。他說,原來的房主把自己搞破產了,於是他就撿了個大便宜。理查德喜歡說,撿便宜就像唱歌一樣容易,這話是很滑稽的,因爲他從來不唱歌。他甚至從來不吹口哨。他根本就五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