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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三月,可以隱約感受到幾絲春天的氣息了。樹木還是光禿禿的,芽苞還是硬硬的,像包了一層繭。不過,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積雪已開始消融。野狗到處撒尿,流到地上越淌越細,也不再馬上結冰,只是邊上結了少許黃色的冰碴碴。草坪一塊塊顯露出來,上面點綴着尚未化盡的帶泥的積雪。陰間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今天,我喫的早餐有點特別。那是米拉給我帶來的一種新品種的麥片,喫了可以讓我精力充沛;她十分相信包裝盒背面的產品介紹。包裝盒上醒目的文字是燙印的,說這種麥片色澤如棒棒糖,柔軟如絲綿跑步衫;它不是由受到污染的、過分商品化的玉米和小麥做成的,而是由一些原始而神祕的穀物做成——這些穀物鮮爲人知,名字也很難讀。這些穀物的種子是從哥倫比亞發現新大陸之前就存在的墳墓裏和埃及的金字塔裏發現的。言之鑿鑿,不由得你不信;但只要你稍微動一下腦子,你就明白不是那麼回事。據稱,這種神奇的麥片不僅能像鍋刷那樣幫你清除體內垃圾,還能使你精神煥發、永葆青春、長命百歲。包裝盒的背面畫有一段柔軟的粉紅色腸子;正面則是一張翡翠色的拼花面孔,沒有眼睛。負責廣告宣傳的人一定不知道,這是阿茲特克人死後下葬時戴的一種面具。
爲了對得起這種新食品,我強迫自己規規矩矩地坐在餐桌旁,擺上全套餐具和餐巾紙。那些單身族都養成了站着喫飯的習慣;既然無人共享美味或品頭論足,那又何必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但是,一個方面的漫不經心,可能導致全面的亂糟糟。
昨天,我決定洗衣服——星期天干活是對上帝的大不敬。並非上帝很在意今天是星期幾;我們差不多都知道,在天堂裏,就像在人的潛意識裏一樣,時間是不存在的。實際上,我這樣做是對米拉的大不敬。米拉總是說,我不該自己鋪牀,我也不該提着大籃小籃的重重的髒衣服到地下室去洗。那臺洗衣機又老又不靈;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搖搖欲墜,令人提心吊膽。
那麼,洗衣服的活誰幹呢?當然是米拉,不用我動手。我在這裏時,家裏的活我不妨全包了,她總是這麼說。我們倆都心照不宣,假裝她什麼也沒幹。我們在共謀一個虛假的神話——或者說正在成爲一個虛假的神話——我能夠照料自己。然而,這種僞裝造成的壓力開始影響她的身心健康了。
她還感到腰痠背疼。她想僱一個愛管閒事的女工來做所有的那些家務。她的藉口是我心臟不好。她不知從哪兒瞭解到我的病情,瞭解到我的醫生,以及醫生給我開的藥和我病情的預測——我猜是從醫生的女護士那兒打聽到的。那個護士染着一頭紅髮,說起話來兩個嘴角不停地蠕動。這個小城就像一個大漏勺,什麼事也包不住。
我告訴米拉,我個人的私事不用別人操心。我要儘可能地把這個外來的女工拒之門外。僱個人來的確會令我相當難堪。我不想讓外人知道我的隱私——我的缺陷、我的污跡和我的氣味。讓米拉知道卻沒關係,因爲我們相互瞭解。我是她身上揹着的十字架:我讓她在別人眼中成爲一個大善人。她只要叫一下我的名字,轉動一下眼珠,她就能得到寬容;即使得不到天使的寬容,至少也能得到那些十分難纏的鄰居們的寬容。
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在嘲笑善良。善良同邪惡一樣複雜,而解釋什麼是善良要困難得多。不過,有時候善良卻讓人難以忍受。
我決定開始我的洗衣鬧劇。如果米拉發現那一摞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的浴巾,一定會苦惱地尖叫起來,而我自己則會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我把頭伸進放髒衣服的疏格籃裏仔細查看,差一點一頭栽進去。我把自己認爲能拿去洗的衣服挑出來,其中有去年買的那些內衣褲,挺讓人懷舊的。(以前的這些衣服多漂亮啊!如今的衣服再也不是這樣了,不用鈕釦、不用手縫。或許也有原來的那種衣服,但我沒見到過;再說,我反正買不起,也穿不上了。這樣的衣服一般都是小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