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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八個先令我過了三天四夜。有了在滑鐵盧路糟糕的經歷後,我向東走,來到了佩尼費爾斯的一個寄宿所過夜。這是一家典型寄宿所,像倫敦裏其他的客棧一樣。這裏可以住五十到一百個人,是由一個“副手”管理,這人是老闆的代理人,也就是說,這些客棧是營利的,屬於有錢人的產業。一間宿舍能睡十五到二十個人,牀也是又冷又硬,但被單倒是一個星期不到就洗一次,算是進步。住宿費用是九便士或一先令(收一先令的宿舍裏,牀與牀之間的距離是六英尺,而不是四英尺),一般晚上七點就要付錢,否則就走人。
樓下是廚房,對所有房客開放,免費提供爐火、煮東西的鍋、茶碗和烤麪包用的叉,廚房裏終年日夜燒着兩盆火。房客們輪流負責燒火,打掃廚房和鋪牀。其中有個地位比較高的房客,看起來像諾曼人,名叫史蒂夫,是碼頭工人,他被稱作“房子的頭頭”,負責仲裁爭端,也是這裏不收錢的打手,負責對付滋事的人。
我挺喜歡那廚房。它在地下深處,是個天花板很低的地下室,裏面很熱,焦煤煙讓人昏昏沉沉,唯一的光源是爐火,照出角落一片黑天鵝絨般的光影。繩子從天花板拉下,用來晾換洗的衣服。人們的臉被熱得通紅,其中大部分是碼頭工人,拿着飯盆在火邊走來走去。他們有些光着身子,因爲衣服洗了,在等晾乾。到了晚上,人們喜歡玩紙牌和跳棋遊戲,一起唱歌,最喜歡唱的歌是“我是個爸媽都不喜歡的小孩”,另一首受歡迎的歌是關於船隻失事的。有時夜深,有人會買一桶便宜的螺回來,大家一起喫。大家通常都會分享食物,而且會照顧失業的人。有個臉色蒼白,身材瘦小的人,看上去似乎命不久矣,他們管他叫“氣洞布朗”,看過好幾次醫生,身上都已經開過三次刀了,他一直都是靠別人救濟的。
有兩三個房客是領着養老金的老人。遇到他們之前,我從來沒想過在英國居然會有老人靠每個星期十先令的養老金過活。這些老人除了養老金就沒有其他收入了。其中的一個老人比較健談,於是我問他是怎樣生存下來的。他說:
“哦,住一個晚上是九便士,一個星期就是五先令三便士,星期六花三便士剃鬍子,那就是五先令六便士,然後每個月花六便士理一次髮,平攤下來一個禮拜三便士左右。這樣就剩下四先令四便士喫飯抽菸。”
他覺得沒有其他開銷了。他喫麪包和人造黃油,喝茶,到週末就只有乾麪包和不加牛奶的茶,也許他穿的衣服是別人捐的。他似乎很滿足,比起食物,他更珍視他的牀和爐火。但對於每個星期只有十先令收入的人來說,還花錢剃鬍子,實在是很讓人敬畏。
我整天在街上轉悠,最東到沃平,最西到懷特查貝爾。很奇怪,去過巴黎之後,覺得倫敦安靜且乾淨多了,但同時也更乏味。我懷念有軌電車刺耳的鳴叫,吵鬧不堪的后街生活,還有警察列隊浩浩蕩蕩走過廣場。倫敦人穿着更體面,臉也更和善,甚至看起來更相像,不像法國人每張臉都那麼有個性,有股兇猛的狠勁。倫敦沒那麼多酒鬼,沒那麼多塵土,也沒那麼多爭吵,但卻有更多無所事事的人。人們三五成羣站在街角,看起來有點營養不良,靠着倫敦人每兩小時就消耗一份的茶加兩塊麪包過活。倫敦的空氣沒巴黎的那麼熱烈,這裏是茶壺和勞務交換的地方,而巴黎充斥着小酒館和血汗工廠。
觀察人羣是件挺有趣的事。倫敦東區的女人很漂亮(也許是混血兒的緣故),萊姆豪斯有很多東方面孔——中國人,東印度水手,賣絲巾的德拉威人,甚至還有些錫克教徒,天知道他們怎麼來到這裏。到處都是街頭會議。在懷特查貝爾,被稱爲歌唱的福音的組織承諾要把你從六便士的費用負擔中解救出來。在東印度碼頭路會有救世軍在執行任務,他們依着“怎麼對付一個喝醉酒的水手”這首歌的調調,唱“這裏有人喜歡心懷鬼胎的猶大嗎”這首宗教歌曲。在塔山兩個摩門教徒在召集會議,他們站的平臺聚集了一堆又吵又鬧的人羣,有的人在指責他們一夫多妻的制度。一個滿臉鬍子的瘸子看起來是無神論者,一聽到上帝這個詞就開始咒罵。這裏喧鬧聲簡直讓人無所適從。
“我親愛的朋友們,只要你們肯聽完我講的話,這就對了,讓他們說去吧,別吵了。不,不,你回答我,你能指給我看上帝在哪兒嗎?你指給我看的話我就信上帝。噢,閉嘴吧別打岔,你自己閉嘴吧,一夫多妻主義者……是的,關於一夫多妻主義,我有很多話要說。別讓女人工作,我親愛的朋友,只要你們……不,不,你不要岔開話題。你見過上帝嗎?你觸碰過他嗎?你跟他握過手嗎?噢,別吵了,看在老天份上,不要吵了!”等等等等。我聽了二十分鐘,很想了解一下摩門教,但整個會議一直都只有爭吵。這就是街道會議的命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