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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你是個記者?”
“是的,先生。”我說道,聲音有些顫抖。他再多問幾個問題我就要穿幫了,那可能意味着要坐牢。但所長只是從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番,說道:
“這麼說,你是個有教養的人?”
“我想是的。”
他又看了我很久。“那你可真他媽不走運,先生。”他說,“真他媽不走運。”打那以後,他便對我另眼相待,偏愛中甚至帶有一絲尊敬。他沒有搜我的身,在浴室裏竟還給了我一條幹淨的毛巾獨自使用,那真是聞所未聞的奢侈。在一個老兵的耳裏,“有教養的人”一詞竟會如此奏效。
七點鐘不到,我們就狼吞虎嚥地喫完了麪包,喝光了茶,回房裏待著。我們一人一個小單間,裏面有牀架和草荐,按理說能睡個好覺。但沒有一個收容所是完美的,下賓菲爾德最大的缺點就是寒冷。暖氣管道供熱不足,我們領到的兩條毯子是用薄薄的棉花製成的,沒什麼用處。這時還只是秋天,卻已冷得刺骨。晚上漫長的十二個小時裏大家都在翻來覆去,睡着幾分鐘,繼而又打着哆嗦醒來。我們不能抽菸,因爲偷帶進來的煙都藏在衣服裏面,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拿到。整條走廊到處能聽見呻吟聲,偶爾有人開口大罵一聲。我想沒有人能睡着超過一兩個小時。
早上喫完飯,醫生檢查過後,所長就把我們領進餐廳,鎖上大門。房間裏石灰刷牆,石頭鋪地,擺滿了飯桌和長凳,感覺非常沉悶,還有股牢房的氣味。裝了柵欄的窗戶太高,沒法向外看,除了一隻鍾和一張印有濟貧院規章的紙外,便沒有別的裝飾可看了。我們胳臂挨着胳臂坐在長凳上,才早上八點,卻已經無聊透頂。沒什麼可做,也沒什麼可說的,甚至連動彈的地方也沒有。唯一的安慰是能抽菸,抽菸被默許,只要別被當場抓住就行。有個名叫斯考蒂的小個子流浪漢沒煙可抽了,他鬍子拉碴,帶有格拉斯哥[1]和倫敦的混合口音,昨天搜身的時候,他的煙盒從靴子裏掉出來被沒收了。我給了他夠卷一根菸的菸絲,我們偷偷吸着,一聽見所長來了,就像學校裏的男生一樣,趕忙把煙塞進口袋裏。
大多數流浪漢一連十幾個小時都會呆在這個極不舒服、毫無生氣的房間裏。天知道他們怎麼會受得了,我比其他人要走運一些。十點鐘時,所長找了些人去打雜,他挑了我去濟貧院廚房幫忙,這是最令人羨慕的工作。這和那條幹淨的毛巾一樣,都是“有教養的人”一詞的神奇功效。
廚房裏沒什麼活可幹,我就偷偷溜到存放土豆的棚裏,幾個濟貧院的貧民躲在那裏不去做週日早上的禮拜。裏面有幾個包裝箱,坐在上面很舒服,有幾份過期的《家庭先驅》可以看看,甚至還有一本從濟貧院圖書館拿來的《拉斐爾》。貧民們饒有興致地聊着在濟貧院的生活。他們告訴我,他們最討厭濟貧院的一點,就是得穿制服,那是代表慈善的標誌;如果能穿自己的衣服,甚至是戴自己的帽子,圍自己的圍巾,他們就不介意當窮光蛋。我在濟貧院的餐桌上喫了午飯,那頓飯是自從我在X酒店開始幹活以來最豐盛的一頓,足足可以餵飽一條蟒蛇。貧民們說他們已經習慣於在週日飽餐一頓,然後在一週的其他幾天裏餓肚子。喫完飯後,廚師讓我洗碗,還讓我把喫剩下的食物倒掉。浪費的程度很是驚人,按照當時的情況來說,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喫了一半的大塊大塊的肉,一桶桶碎麪包和蔬菜,都一起被當作垃圾倒掉,和茶葉渣一起腐爛。我裝了滿滿五大桶還能喫的食物。我這麼做的時候,五十個流浪漢正坐在收容所裏,喫着他們的麪包和奶酪,勉強能喫個半飽,也許因爲是週日,還能額外加兩個涼了的煮土豆。據貧民們說,寧願把飯菜倒掉也不給流浪漢們喫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