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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彼此端詳。
“後來,克麗絲蒂娜的父親也去世了,”將軍說,“只有乳孃還健在,你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這座莊園和這片森林。我也從戰爭中倖存下來。”他知足地說,“我沒想找死,無論在哪兒我都不急於往前衝:事實就是這樣,我沒有必要說別的掩飾。我覺得我還有事情要做。”他沉思了片刻,“許多人在我周圍喪生,我見到五花八門的各種死亡,有的時候,我都驚愕於毀滅的可能性和多樣性;因爲死亡也像生命一樣具有想象力。據統計,有一千萬人在戰爭中喪生。世界在燃燒,燃着那麼大的火,冒着那麼濃的煙,以至於有時候讓人以爲,所有個體的懷疑、個體的煩惱和憤怒都能在硝煙中化爲灰燼……可是並沒有化爲灰燼。即使身處人類最巨大的苦難中我也知道,我還有一些私事要做,因此,我既不膽小,也不勇敢,從課本上的詞義講,我不;即使在衝鋒陷陣時,我也很平靜,因爲我知道,我不會遇到真正的倒黴事。終於有一天我從戰場上回家,這一天我已經期待了很久。時光荏苒,世界再次焚燒起來;我知道,這是同樣的戰火,只是再次爆發而已……在我的心靈裏揣着同樣的謎團,兩次戰爭和時間的所有沉積物都不能埋掉這個謎團。世界又在焚燒,數以百萬計的人遭受塗炭,在這瘋狂的世界裏,你還是找到了一條路。你,從對岸,再次回到這裏,爲了跟我了結四十一年前我們未能了結之事。人的天性就是這樣強大:不能作爲另一個人活着,要對他所認爲的‘生活的真正問題’予以回答或得到答案。所以你回到這裏,所以我等你回來。也許,這個世界的末日到了。”他輕聲說着,並用一隻手在自己周圍畫了個圈。“也許,這個世界上的光就要熄滅,就像今晚窗外山林上空的漆黑夜幕,好似發生了某種天災,已經不再是戰爭,要比戰爭更可怕;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人們在心裏也覺察到什麼,現在心急火燎,迫不及待,要立即了結必須要了結的事,要立即說出必須要說的話。有許多跡象說明這個。也許……”他冷靜地說,“也許,我們熟悉了的、我們與生俱來的生活方式,這幢房子,這頓晚餐,是的,還有我們今晚談論的關於我們生命困惑的這些話,所有這一切都已成爲過去。在人們的心裏有太多的焦慮,太多的憤怒,還有報復。讓我們看看自己的內心,都能找到些什麼?憤怒,雖然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得悠遠暗淡,但卻餘燼難熄。爲什麼我們對世界和人們抱着別樣的期待?我們兩人雖然智慧,但已衰老,已經處在生命的盡頭,我們也想報復……報復,報復誰呢?相互報復,或在記憶中報復那些已經不在世的人。愚蠢的憤怒,還是潛伏在我們心底。這個世界充滿了無知、貪婪、憤怒和暴力,年輕人的手指被其他民族的年輕人用刺刀削尖,陌生者用皮帶鞭撻彼此的脊背,過去的規定和協議全部作廢,只有憤怒存在並且燃燒,燒到天際……是的,報復。我從戰場上回來了,本來在那裏我有死的機會,但我沒死,因爲我等待報復。怎麼報復?”這時他問,“哪種報復?……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出,你不理解這種報復的慾望。在兩位行將入土的老人之間,還有什麼報復的可能?……所有的人都死掉了;報復還有什麼意義?……你的眼神在這樣問我。讓我回答你吧,這就是我的回答:是的,那也要報復。無論在和平時期還是戰爭年代,在過去了的四十一年裏,正是這個讓我活了下來,我就因爲這個纔沒有自殺,也沒殺別人,謝天謝地,我從來沒殺過任何人。現在,正像我期待的那樣,報復的機會到了。我說的報復就是:你來找我了,穿越戰火中的世界,渡過礦藏豐富的海洋,你來到這裏,來到事發現場,爲了回答我的提問,爲讓我們兩個人都瞭解真相。這就是報復。現在輪到你回答了。”
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客人爲了能夠聽清,稍微往前欠了欠身子。
“可能吧,”康拉德說,“可能,你是對的。你問吧。也許我能夠回答你。”
燭火已經熄滅,院子裏,樹木間,輕輕吹着黎明的風。屋內的四周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