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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德拉刻意嵌進的這些字眼當然無“絕妙”可言,不過是對“絕妙好詞”拙劣的模仿而已。這些詞出現在古典作家筆下,也許曾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後來經不住那些只知賣弄文采的作者頻頻襲用,早已成爲純粹的裝飾。
倘若肯在如何寫得誠摯真切這方面多操點心,岡德拉便不會因想到1871年那年很糟就例行公事般地加上一句“那是最令人痛心的一年”。1871年初,普魯士軍隊圍困巴黎,市民餓得連巴黎動物園裏的大象都殺了喫;普魯士士兵在香榭麗舍大街昂首闊步;巴黎公社實行恐怖統治……這些都是實情,但是就仗岡德拉筆下誇飾空洞的字眼,何能傳達這些經驗於萬一?
但是岡德拉使用這些空洞的漂亮字眼乃是有意爲之。他認爲文章就得這麼寫,喜用漂亮字眼不過是他的主張的自然延伸。在岡德拉看來,好文章就得學步前賢,前代名家的作品即是最好的範本,壞文章則總是起於狂妄的念頭——以爲寫作不必模仿前人,就當師心自用。岡德拉在別處曾以“法蘭西語言純潔的捍衛者”自命,主張如此,自無足怪。語言須純正,萬不可讓墮落文人肆意玷污,岡德拉對這類文人深惡痛絕,因爲他們拒不遵從傳統認可的種種表達方式,但凡見其報章文字中過去分詞使用不當或誤用某詞,他便要興師問罪,鳴鼓而攻。
普魯斯特對岡德拉的保守主張當然不以爲然,他向斯特勞斯夫人言明他的立場:
每個作家都須創造出自己的語言,一如每個小提琴家都須創造出他獨有的“音色”……我不是說但凡有原創性的作家我都喜歡,不管他寫得好不好。我喜歡——這也許是我的毛病——那些有原創性而又寫得好的作家。說他們寫得好乃是因爲他們有原創性,有戛戛獨造的語言。精確、優美的文體當然是有的,但那並非人們通常以爲的那一種,它恰恰來自原創,經由磕磕碰碰的摸索終而獲致。“羞怯的感情”、“令人愉悅的好脾氣”、“最令人痛心的一年”之類,毫無精確可言。捍衛語言的惟一方式就是向她挑戰,沒錯,沒錯,就是向她挑戰,斯特勞斯夫人!
岡德拉雖口口聲聲嚷着要捍衛語言的純潔性,卻不免忽略了這樣的事實:爲了將自己的情思表達盡致,文學史上每一位傑出作家均越出了前輩作家確立的規範。普魯斯特譏諷道,若是生活在拉辛那個時代,岡德拉這位“純正語言的捍衛者”甚或會去教訓被視爲純正法語化身的拉辛,因爲拉辛的語言與前人相比也小有出入。他很好奇,若是看到拉辛《安德洛瑪克》一劇中的下列詩句,岡德拉會做何反應:
你感情屢變,我仍愛你;一心待我,我們的愛情又會怎樣?……
爲什麼你要殺了他?他有何罪?你有什麼權力殺他?
是誰讓你下此毒手?
這些詩句美則美矣,但是不是壞了純正法語的規矩?普魯斯特想象岡德拉會怎樣給拉辛來上一頓酷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