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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貝蒂娜也頗有些看似離奇實屬正常的念頭。有天早上她走進敘述者的房間,忽覺愛戀之情油然而生,她贊他如何聰明過人,且賭咒發誓,說寧死也不會離他而去。要是我們問阿爾貝蒂娜何以忽然間情感高漲,可以料想,她必會回答,那是因男友才氣過人或是氣質不凡,我們多半也會對她之所言信之不疑,因爲這似乎合於人們通常對情感發生機制的解釋。
但是,普魯斯特卻不動聲色地讓我們瞭然阿爾貝蒂娜忽然間對男友情感大發的真實原由:那是因爲敘述者那天早上鬍子颳得特別乾淨,而她最喜潔淨光滑的面孔。普魯斯特於此暗示了她的濃情蜜意與他之聰明與否實無半點干係,要是他再不刮臉了,沒準第二天她就會跟他說拜拜。
這實在有點煞風景。我們總認爲愛情發自內心深處,哪會如此淺薄?說她陡生愛意是因爲敘述者面孔颳得仔細,阿爾貝蒂娜決不會認賬,沒準她還要興師問罪,說你如此妄加揣測,簡直是心理變態,而後她就會轉換話題。這真是令人遺憾。拋棄老套,代之以對情感機制的全新解釋,普魯斯特提供的並非什麼陰暗心理,而是對何爲正常何爲不正常的更深廣的理解。如果阿爾貝蒂娜意識到她的情感反應只說明觸發愛意的緣由多種多樣,而有些緣由甚於其他,她或許可以靜下心來重新掂量她的愛意是否靠得住,也好想想剃鬚之事在她的愛情中究竟佔多大的比重。
經由對萊奧妮姑媽和阿爾貝蒂娜的描述,普魯斯特向我們展示了一幅人類行爲的圖像,這圖像初看但覺離經叛道,與正統的解釋大相徑庭,但最終我們也許會認識到,它比它所質疑的那幅圖景逼真得多。
由此想去,我們或可從中約略探得普魯斯特對印象派畫家的經歷大感興趣的箇中消息。
1872年,亦即普魯斯特出生後的第二年,克洛德·莫奈那幅題爲《日出印象》的油畫首次展出。這幅畫作描繪了勒阿弗爾港口黎明時分的情景:港口工作區的大致輪廓——起重機、吐着煙的煙囪、建築——透過濃密的晨霧和滿畫面匪夷所思的破碎筆觸,觀者所能辨出的,就是這些了。
克洛德·莫奈:《日出印象》
這幅畫當時在大多數人眼中簡直就是一團糟,批評家們更是大爲惱怒,他們語帶譏嘲地將這畫的作者和其他畫風與莫奈相近的畫家稱作“印象主義者”,指責莫奈繪畫技巧太幼稚,其畫作不過是小兒塗鴉而已,與勒阿弗爾港日出時的真實情景何曾有半點相似?
幾年後,藝術權威的判斷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莫奈好得不能再好了。彷彿印象派畫家不僅長於用筆,而且捕捉視覺真實的技巧已臻化境,令當代畫家相形見絀。我們該如何解釋此種戲劇性的轉變?爲何莫奈筆下的勒阿弗爾先被說成一團糟,後來又被稱爲對港區了不起的再現?
普魯斯特的回答是從我們人人不免的習慣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