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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日是教長誕辰100週年紀念日。
他的女兒們對這一天期待已久,希望能慶祝一番,就像親愛的父親依然還活在其信徒之中那樣。正因如此,過去這一年中,信徒之間頻頻出現的不和及爭吵,就令她們悲傷而費解。她們曾努力想讓各位弟兄姊妹言歸於好,但心裏知道其實沒有做到這點。似乎父親品性裏那股令人歡喜的力量消失了,就如同放在架子上的藥瓶沒塞上木塞,裏面的霍夫曼氏止痛劑[1]便揮發掉了。這對姐妹比父親的屬靈兒女年輕許多,對她們來說,父親的去世使一些事至今都模糊不清。回到半個世紀之前:其時,未蒙放牧的羊羣一直在山間遊蕩,未入正途,一羣陰鬱的不速之客緊跟禮拜者的步伐,擠進山谷,似要去熄滅每個小房間的燈火,將寒冷引入其中。現已年老的弟兄姊妹身上在那時便帶了罪,而後這給他們帶來如牙痛般鑽入骨髓的懊悔;而當反對他們的人身上的罪重返時,帶來的是入血毒素般深刻的怨恨。
在信徒中有兩個老婦人,她們在皈依路德宗前曾散佈流言互相中傷,兩個人也因此都弄得婚姻破裂,失去了本應獲得的遺產。如今,她們雖記不起昨天或一星期前發生的事,卻對四十年前的這樁故事耿耿於懷,依然計較着陳年的舊賬,彼此怒目相視。還有一個老弟兄,他突然回想起四十五年前,另一個弟兄如何在一樁買賣中騙了他;他也許曾希望將此事從記憶中抹去,然而它就像木刺一般深深紮下了根,怨恨有增無減。還有一位頭髮灰白、老實敦厚的船長和一個滿臉皺紋的虔誠寡婦,他們年輕時曾有段戀情,然而那時她是有夫之婦。近來,他們都翻來覆去地不斷將罪責推在對方身上,又不斷歸咎回自己,亦擔心某個曾假意愛着自己的人可能會使自己置身於可怕的後果中,永遠再也無法走出來,於是便陷入了憂鬱。在黃房子裏的聚會上,他們臉色變得蒼白,躲閃着彼此的眼神。
隨着教長誕辰紀念日臨近,馬蒂娜和菲利帕感到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她們向來虔誠的父親會從天國看見女兒們嗎?他會說她們管事的方法不公正嗎?她們一起討論了各項事宜,又重述了一遍父親的話:上帝的道路,正跨越鹹鹹大海,穿過皚皚雪山,而人類的眼睛,未得見其蹤影。
這年夏天的一日,郵差送來一封來自法國的信,是寄給芭貝特·埃爾桑夫人的。這本身就是件令人詫異的事,因爲十二年來芭貝特從未收到過一封信件。她的主人們很好奇,這信裏寫了些什麼呢?她們來到廚房,把信遞給芭貝特,看着她拆開信,讀了起來。芭貝特讀罷,抬起頭看向兩位小姐的臉,告訴她們,法國彩票開出了她的號碼。她中了一萬法郎。
姐妹倆被深深地震住了,她們足足有一分鐘沒有說出一個字。她們自己習慣於分期領取微薄的退休金;一萬法郎堆起來會是什麼概念,對她們來說甚至很難去想象。然後她們緊緊握住了芭貝特的手,而她們自己的手還在不住顫抖。她們從未握過一個前一刻纔剛得到一萬法郎的人的手。
過了一會兒,她們意識到這件事不僅與芭貝特有關,她們自己也被牽涉了進來。她們感到,法蘭西國正在她們傭人的眼前緩緩升起,相應地,自己正逐漸下沉到腳下的土地裏。這使她富裕的一萬法郎,反襯出她服務的這個家是多麼寒酸啊!那些早已被遺忘的煩惱和憂慮,一個一個地從廚房四角復甦,開始偷偷地看她們。祝賀之語在她們的脣上凋零,這兩位虔誠的婦人爲自己的沉默感到萬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