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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現在有了情節,他腦海中的一些場景就不可避免地一個接一個地串了起來。它們像一個謎語的各個組成部分那樣各就各位了。這一切就好像劇本是自己在演繹撰寫,而馬基雅維裏不過是個抄寫員而已。如果說,當他想到可以利用他不成功的愛情歷險來創作一部喜劇時,他曾經爲之激動不已,那麼現在,當這出喜劇已經清楚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就如同一個有着陽臺和噴泉,林蔭小徑和令人賞心悅目的涼亭的花園那樣時,他此時的激動則是倍增了。當他們停下來喫飯時,他是如此沉浸於他創作的人物之中,以至於他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他喫了些什麼。等到他們再次上路時,他也完全沒有留意他們走了多少路。他們已經接近佛羅倫薩了。這一帶的鄉村對於馬基雅維裏來說就像佛羅倫薩他出生的那條街一樣熟悉和親切,但是此刻他卻完全沒有在意。太陽早就過了子午線,在西邊的天空落下,即將沒入地平線以下了,他也完全沒有留心。他沉浸在他那虛幻的世界裏,結果讓他覺得現實世界也虛無縹緲了。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僅僅是自己了,他是卡利馬科,年輕,英俊,富有,無畏,快樂;他那對於盧克萊齊婭的激情像暴風驟雨那樣猛烈,相比之下,馬基雅維裏對於奧萊莉婭的愛情就像一張紙那樣蒼白無力。後者只是一個影子,而前者則是實實在在的。如果馬基雅維裏意識到了的話,他正在享受着一個人能夠體驗到的最高快樂,那種從事創造性活動而帶來的快樂。
“看,大人,”他的僕人安東尼奧喊道,一邊追上來和他齊頭並進,“佛羅倫薩。”
馬基雅維裏抬頭望去,在遠方,由於白晝漸漸縮短,冬天的天空呈現出灰暗的色調。他看見了圓頂,那個布拉曼特建造的,令人驕傲的圓頂。他停了下來。確實是佛羅倫薩,一個他愛之尤甚於自己生命的城市。當他向瓦倫丁諾公爵提起佛羅倫薩的時候,他所說的那些話絕不是空洞虛假的,佛羅倫薩,鮮花的城市,那裏有獨立的鐘樓,有聖若望洗禮堂,還有衆多的教堂和宮殿,她的花園,她彎彎曲曲的街道,他每天上班要經過的那座古老的橋,那裏有他的家,他的兄弟託託,他的妻子瑪麗埃塔,他的朋友們,那是一座他熟悉每一塊石頭的城市。一座具有偉大歷史的城市,他和他祖先誕生的地方。佛羅倫薩,但丁和薄伽丘的城市,一個幾個世紀以來一直爲捍衛自己的自由而奮戰的城市,被人熱愛的城市,鮮花的城市。
淚水充滿了他的眼眶,在他臉頰上滑落。他咬緊了牙齒來控制住襲上身來的抽泣。佛羅倫薩現如今已是毫無力量了,由一羣缺乏勇氣和腐敗的人統治着。她的公民們,曾經一度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去對抗那些威脅他們自由的人,如今卻只關心買賣。她之所以還享有自由,是因爲法國國王的蔭庇,爲了這個所謂的蔭庇她付出了多得不相稱的貢金,此外,她僅有的防禦部隊是那些毫無忠誠的僱傭軍,在這種情況下,她又如何去抵抗那個瘋狂的,膽大妄爲的人的攻擊?那個瘋狂而狂妄的人根本沒有把佛羅倫薩放在眼裏,以至於他都不願意隱藏他對佛羅倫薩的罪惡的企圖。佛羅倫薩是命中註定要遭到劫難了。她也許不會淪喪於切薩雷·博爾賈的武力,但如果不喪於他的武力。她也會喪於其他人的武力,也許不會當年或者下一年就淪陷,但是現在正當中年的那羣人會在有生之年看到佛羅倫薩的淪陷。
“去他媽的藝術吧。”他說道。“和自由相比,藝術又算得了什麼!喪失自由的人們會喪失一切。”
“如果我們要在天黑以前進城,我們必須加快步伐了,大人。”安東尼奧說道。
馬基雅維裏聳了一下肩膀,收緊了手裏的繮繩,疲憊的馬匹又開始向前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