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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最憎惡的事大概是衛兵帶領難民集體排便。海邊的某些區域被用於排便。他多麼害怕那個時刻的到來:在衛兵輕蔑的怒視下,用盡氣力將糞便拉到海水中。被人帶到海邊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海風捲起髒污的手紙,黃沙在空中飛揚,是最丟臉的事。
除了類似的某些日常慣例之外,海灘上有種全然的永恆:人們似乎感覺不到光陰的流逝。海浪無休止地湧上來,退下去。它拍擊海岸的冷漠節奏,與大自然對沙灘上的人類悲劇的漠然無視如出一轍。幾天過去了,幾個星期過去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今夕何夕。但安東尼奧堅持每天在棍子上刻下凹痕,記錄時光的流逝,這種方式能減輕看着時間緩緩流走的痛苦。有些人害怕自己會乏味得發瘋,想了一些辦法:玩紙牌和多米諾骨牌,或者練習木雕。有幾個人甚至將沙地上伸出的帶刺鐵絲網的殘片製成了雕塑。偶爾有幾個晚上,他們時不時地舉辦詩歌朗誦會。在死寂的夜裏,某些帳篷中傳出大歌黑暗而激越的調子。大歌是弗拉門戈歌曲最基本的形式,它悲悵哀婉的曲調讓安東尼奧毛髮倒豎。
一天晚上,難民們舉辦了一場舞蹈演出。衛兵在一邊觀看,一開始他們呆住了,後來看得如醉如癡。那時正是黃昏,人們用給養帳篷中的幾個舊木箱建起一個堅固的小舞臺,一位年輕女子開始起舞。沒有伴奏的音樂,只有合乎節奏的擊掌聲,它越來越高,越來越強,成爲一支掌聲的樂隊,時而柔和,時而激烈。呼應着舞者在木板上的踏步聲,擊掌聲先是升高,又逐漸消失。
舞者十分清瘦,也許過去曾經豐滿過,但幾個月來,幾乎將人餓死的生活已經消融了她的曲線。節奏感依然存在於她不可觸摸的靈魂深處,痛苦的消瘦使她胳膊和手指的動作更顯柔軟輕盈。鹹澀的海風將她的頭髮結成了團,一綹綹像蛇一樣貼在臉上,她並未試圖將它們拂開。
她的腳踝邊並未旋轉着一層層沉重的弗拉門戈裙裾,現場也沒有吉他演奏,但在她心中,這些都有,而且觀衆也能感受得到,聽得到。她家的房屋遭到空襲後,她最漂亮的飾有精美流蘇的絲綢披肩與其他東西一起化成灰燼。此刻與她一起旋舞的是一條破損的頭巾,它磨損的褶邊喚起了遙遠的記憶,過去它的邊緣曾經鑲有昂貴的纓穗。
很多觀衆聚攏過來,男人、女人和孩子們見證了這場與冷漠環境並不相容的情慾與激情的表演。這場舞蹈讓他們忘記了一切。它持續着,吞沒了海浪的聲音。在冰冷的夜裏,她不停地跳舞,甚至沁出了汗水。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再向觀衆展示時,她再用足跟開始一輪柔和的踏步。這場演出喚起了每個觀衆的回憶。他們想起節日和其他歡樂的時光,那些時光所含的正常與平和現在已經湮滅,每個觀衆的心都已飛到了遙遠的地方。他們翻過羣山踏入故鄉的村莊或小鎮,與親人和朋友在一起。
現在,舞者伴着一支喧戲調起舞,這種歡快的舞蹈似乎與這個地方很不協調。
安東尼奧想起了妹妹。現在,梅塞德絲在哪兒呢?他沒辦法獲得她的消息。他仍然時不時地給羅西塔姨媽寄信,信中充滿暗示,說不定她會將信轉給母親。梅塞德絲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可能在這片海灘上的某間帳篷裏。她是否找到了賈維爾?是否仍在跳舞?有一陣子,梅塞德絲的面容似乎比他面前的舞者還要真實。面前這個女人緊鎖的雙眉在眉心畫出一道深溝,他不由想起妹妹全神貫注跳舞時的樣子。隨即,她們的相似之處消失了,除非梅塞德絲在他記憶中的面容已經消逝。也許現在,她的相貌已經失去了孩童的圓潤,與面前的這位纖瘦舞者一樣,如同鳥兒一般輕盈。他多麼希望自己能知道這些!
結束時,一個臉上掛着泥土與鼻涕的小孩衝到觀衆前面。“媽媽!媽媽!”他哭喊起來。舞者將他抱在懷裏,消失在遠處的一座棚屋中。她仍然十分清楚自己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