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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沃趴在乾草堆上。他聞到馬廄裏有一股尿騷味兒浸入自己的身體。他感覺不到自己皮膚的存在,只能感覺到油亮發灰的皮膚上最後那幾匹馬留下的火辣辣的疼痛。納沃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好像自從被最後那匹馬的馬蹄鐵踢在腦門上以後他就一直昏睡着,現在只剩下昏睡這一種感覺了。這感覺還是雙重的,一方面他能聞到潮溼的馬廄裏的氣味,同時又能感覺到草堆裏那些看不見的小蟲子讓他渾身發癢。他睜了睜眼,又閉上了,然後就這樣一動不動,直挺挺、硬邦邦,整整一下午都是這樣,感覺自己在悄悄長大,直到有人在他身後說了句話:“行了,納沃。你睡得夠久了。”他轉過身,大門關得好好的,馬卻一匹也沒看見。納沃一定以爲,儘管聽不見它們不耐煩地尥蹶子的聲音,這些畜生肯定都在某個暗處待着。他又想象那個對他講話的人肯定是在馬廄外面講的,因爲大門從裏面關上了,門閂也上得好好的。那聲音又在他身後說話了:“說真的,納沃。你睡得夠久了。你差不多已經睡了三天三夜。”直到這時,納沃才完全睜開了雙眼,想起來了:“我在這兒,是因爲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

他不知道這會兒幾點鐘了。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就像有人用一塊溼海綿把遙遠的星期六晚上他去鎮上廣場的那些事一下子擦去了。他忘記了自己的白襯衣,忘記了自己有一頂用綠色乾草編成的草帽,還有一條深色的褲子。他還忘了自己沒穿鞋。納沃每星期六的晚上都要到小廣場去;去了他就坐在一個角落裏,一聲不吭,他去那裏不是爲了聽音樂,而是爲了看那個黑人。每個星期六他都去看他。那個黑人戴着玳瑁眼鏡,眼鏡腿拴在耳朵上,在後排的一個樂譜架前吹薩克斯管。納沃能看見那個黑人,那個黑人卻看不見納沃。至少,如果有人知道納沃每星期六晚上都會去小廣場看那個黑人,然後問他——不是這會兒問他,因爲這會兒他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那個黑人是不是偶爾也能看見他,納沃一定會說不會的。他刷完馬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個黑人。

有一個星期六,那個黑人沒有出現在樂隊裏他那個位置上。納沃開頭一定以爲,雖說那樂譜架還在那裏,但他不會再來這些坊間音樂會演奏了。可也正因爲這一點,因爲樂譜架還在那裏,納沃後來又想,那個黑人下星期六還會再來的。但是,到了下一個星期六,他還是沒來,連他位子上的樂譜架也不見了。

納沃側過身來,於是他看見了那個同他說話的男人。一開始因爲馬廄裏暗暗的,他沒能認出那人。那人坐在木頭架子的一個突起的地方,一面說話,一面在自己膝蓋上輕輕敲打着。“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納沃又重複了一遍,一面竭力想認出那個人來。“沒錯,”那人答道,“現在馬都不在這兒了,而我們大家都在合唱團等着你。”納沃晃了晃腦袋,他的腦子還沒有轉起來。可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那人說大家都在合唱團等着納沃。納沃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也一點兒沒覺得奇怪,因爲每天他刷馬的時候,總是隨便哼點兒什麼曲子給馬打打岔。之後他還會在客廳裏把那些給馬唱的歌唱給那個啞巴女孩聽,也是爲了讓她散散心。但那女孩屬於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名字叫客廳,她總是坐在那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牆。要是有人在他唱歌的時候對他說要把他帶到某個合唱團去,他一點兒都不會喫驚。這會兒他更不會喫驚了,因爲他根本就沒聽懂。他身體發睏,腦袋發木,腦子像進了水。“我想知道馬都上哪兒去了。”他說。那人說:“我跟你說了,馬都不在這兒了;我們大家感興趣的只是你這樣的嗓子。”也許是因爲臉朝下趴在草堆上吧,納沃聽是能聽見,可他卻不能區分哪個是馬蹄鐵踢在腦門上的疼痛,哪些是別的紊亂的感覺。他的腦袋落回草堆上,又睡着了。

雖說那個黑人已經不在樂隊裏了,可接下來的兩三個星期納沃還是繼續到小廣場上去。倘若納沃打聽一下那黑人到底怎麼了,也許會有人告訴他。但納沃沒有問,而是繼續去聽音樂會,直到有一天,另一個人帶着另一支薩克斯管代替了那個黑人的位置。這時納沃才確信那個黑人不會再回來了,於是決定自己也不再去小廣場了。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打了個盹兒。鼻子裏還滿是青草的氣味。眼前和身邊還是一片漆黑。可那個男人還在角落裏待着。那人一面敲打着膝蓋,一面用喑啞平和的嗓音對他說:“大家都在等你,納沃。你這一覺睡了快兩年了,還不想起來。”納沃閉了閉眼,又張開。他迷迷糊糊、困困惑惑的,向角落看去,看見了那個男人。直到這一刻,納沃才認出了他。

如果我們家裏這些人知道納沃每星期六晚上都去小廣場幹什麼,我們就會想,他之所以不再去了,是因爲他在家裏也有音樂可聽。那是我們把自動唱機帶去給小女孩消遣的時候。因爲需要一個人全天給唱機上發條,大家能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納沃。他可以在不需要照看馬匹的時候做這件事。女孩總坐在那裏,聽着唱片。有時候,音樂正響着,女孩會從座位上下來,眼睛仍舊盯着牆,流着口水,爬到走廊那邊去。這時,納沃就會抬起唱針,自己唱起歌來。最初,納沃剛到家裏來的時候,我們問過他都會幹點兒什麼。納沃說他會唱歌。但這引不起任何人的興趣。這裏需要的只是一個給馬刷刷毛的小夥子。納沃留了下來。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唱歌,就好像我們當初留他下來就是爲了讓他唱歌似的,好像給馬刷毛只不過是幹活時放鬆一下的消遣。就這樣,一年多過去了,家裏人都習慣了這樣一個想法,就是那個女孩再也不會走路了,也再也不會認出什麼人了,她會一直孤零零的,死氣沉沉,聽着唱機,兩眼漠然地注視着牆壁,直到我們把她從椅子上抬起來抬進房間裏去。從那時起,我們不再爲她難過了;可是,納沃像一貫那樣忠實,按時按點地給唱機上發條。這是在納沃還沒有停止星期六晚上去小廣場的那段時間。一天,小夥子正在馬廄裏,有人在唱機旁說了句:“納沃。”我們當時都在走廊裏待着,誰也沒有操心有什麼人會說什麼。可第二次聽見有人在叫“納沃”的時候,我們抬起了頭,問道:“誰和女孩在一起?”有人說了句:“我沒看見有誰走進來呀。”又有人說:“我敢肯定我聽見有人叫了聲‘納沃’。”可當我們進去查看的時候,只看到女孩一個人坐在地上,靠着牆。

納沃那天早早就回來睡覺了。那是他因爲那個黑人被頂替就沒去小廣場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六。三週後的一個星期一,納沃正在馬廄裏,唱機響了起來。一開始誰都沒有在意。只是後來我們看見這個小黑人唱着歌走過來,身上還淌着馬身上濺的水,我們便問他:“你是從哪兒出來的呀?”他說:“從門那兒出來的呀。我從中午起就一直在馬廄裏忙活。”“那唱機在響,你沒聽見嗎?”我們問他。納沃回答說聽見了。我們又問他:“那麼是誰給唱機上的發條呢?”他聳了聳肩:“那女孩兒唄。挺長時間了,都是她上的發條。”

事情就是這樣,直到那天我們發現他被困在馬廄裏,臉朝下趴在草堆上,腦門上是馬蹄鐵邊緣嵌下的印子。我們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抬起來的時候,納沃說了句:“我在這兒,是因爲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可誰都沒有在意他此刻說了什麼,我們注意的是他那雙死魚般冰冷的眼睛和滿是綠色泡沫的嘴巴。在高燒的折磨下,他整夜哭泣不停,說着胡話,說什麼梳子丟在馬廄的草堆裏找不見了。這是第一天的事。第二天,他睜開雙眼,說了句:“我渴了。”我們給他拿來水,他一飲而盡,又要了兩次水。我們問他怎麼樣了,他說:“我這會兒的感覺就像是被馬踢了一樣。”接下來他沒日沒夜地說着話。最後他從牀上坐了起來,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上方,說一整夜馬都在奔跑,搞得他睡不成覺。可是從前一晚開始他就不發燒了,也不昏迷了。但他就是在不停地說着話,後來大家用一塊毛巾堵住他的嘴,他又透過毛巾唱起歌來:他說透過緊閉的大門,耳邊能聽見瞎了眼的馬兒找水喝的喘息聲。我們把毛巾取出來讓他喫點兒東西的時候,他把臉轉過去對着牆,我們都以爲他睡着了,也說不定他真的睡着了一小會兒。可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牀上了。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綁在了房間裏的一根柱子上。就這樣,被綁着,他又唱開了歌。

納沃認出那個人之後對他說:“我先前見過您。”那人說:“從前每個星期六,你都能在小廣場上看見我。”納沃又說:“不錯,可我一直以爲我能看見您,而您是看不見我的。”那人說:“以前我從來沒看見過你,可是後來,當我不再去的時候,總覺得好像每星期六少了一個看我的人。”納沃又說道:“您不再去那兒了,可我還接着去了三四個星期呢。”那人還是一動不動,在膝蓋上輕輕敲打着:“雖說那是唯一值得做的事,我還是再也不能回那小廣場了。”納沃努力想支起身子來,頭在草堆上擺了擺,耳朵還在繼續聽着那冷冰冰的固執聲音,直到後來,他甚至沒來得及搞明白便又一次昏睡過去。自從被馬踢了之後,他總這樣,也總能聽見有個聲音對他說:“納沃,我們在等你。你已經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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