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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絕無必要的療養程序中,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即每年都得到萊姆鎮跟她母親的姐妹住上一段時間。通常她是在繁忙季節過後來這裏恢復一下狀態,今年她被送來得特別早,爲的是養精蓄銳,準備結婚。海峽的和風無疑對她有些益處,但是她每次乘馬車駕臨萊姆鎮時,總是心情憂鬱,就像被流放西伯利亞的囚犯一樣。那裏的社交界簡直和特蘭特姨媽笨重的紅木傢俱一樣“時新”。談到娛樂,對一個一貫享受倫敦最高級娛樂活動的小姐來說,實在是比沒有還糟糕。她和特蘭特姨媽之間,不像是外甥女與姨媽之間的關係,倒像是一個驕傲的孩子,一個英格蘭的朱麗葉與她的笨拙的保姆之間的關係。要不是有幸在前一年冬天出現了一個羅密歐,並答應要與她共度服刑般的寂寞生活,她是會造反的——至少是她自己幾乎肯定會造反。歐內斯蒂娜的獨立意志比她周圍的人所能接受的要強得多,也比她的時代所能允許的要強得多。好在她對傳統的東西還保持着一種恰到好處的尊重,而且她和查爾斯都喜歡自嘲,這一點對他們倆之間最初產生相互吸引並非無足輕重。要不是喜歡自嘲並頗具幽默感,她會成爲一個被寵壞的討厭孩子。她經常自稱“你這個被寵壞的討厭孩子”,這一做法肯定大大減少了她被別人所討厭的程度。
那天下午,她在自己的房間裏脫下連衣裙,只穿着內衣和襯裙站在鏡子前。有好一會兒,她完全處在高度自我陶醉和遐想之中。她的頸部和雙肩更襯托出她的臉蛋之美。她的確太美了,在她的朋友們當中是最美麗的姑娘之一。彷彿是爲了證明自己的美,她舉起雙手,把頭髮解開。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些可恥,但卻是必要的,就像在冬夜裏洗個熱水澡或躺在溫暖的牀上一樣。在那堪稱罪惡的瞬間,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個邪惡的人——一個舞女,一個女伶。如果你當時在場觀看,一定會看到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她突然停止轉身,也不再欣賞自己在鏡子裏的側面形象,突然抬頭望天花板。她的嘴脣翕動着。她急忙打開一個衣櫃,穿上一件浴衣。
她在快速轉身的時候,瞥見映在鏡子裏的牀鋪的一角,性的念頭頓時在她腦中閃現,其實只是一種想象,彷彿看見赤裸的四肢互相纏繞,猶如拉奧孔被蟒蛇纏住一樣。使她感到恐懼的不僅是她對房事一無所知,而且還因爲她似乎預先感受到了性行爲的痛苦和野蠻——完全沒有查爾斯身上深深吸引着她的東西。查爾斯的動作十分輕柔,對她的愛撫小心翼翼,事先徵得她的同意。她曾一兩次目睹過動物交配,那種暴虐的情景一直縈繞在她腦際。
於是她在私下裏給自己定了一條戒律。每當涉及女人肉體方面的內容,諸如性、月經、分娩等方面的東西,試圖強行進入她的意識時,她都會用無聲的語言告誡自己:“我不可那樣做。”但是儘管你可以把狼羣擋在門外,但是它們還是會在外面的黑暗中嗥叫。歐內斯蒂娜想要一個丈夫,希望查爾斯能成爲自己的丈夫,也想要孩子,但是她也模糊地感覺到,要得到這些東西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似乎太大了。
她有時頗感費解,上帝爲什麼會允許用這種帶有獸性的義務,來褻瀆人類純潔的渴望呢。在她那個時代,大多數婦女都有同樣的感受,多數男人亦有同感。難怪我們在闡釋維多利亞時代的時候,義務已經成了一個極爲重要的概念,然而在我們這個時代,提起義務是極爲令人掃興的。
歐內斯蒂娜趕走狼羣之後,走到梳妝檯前,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本日記,黑色摩洛哥皮面,用金色的小鎖鎖着。她從另一個抽屜裏取出藏好的鑰匙,把日記本打開。她馬上翻到最後一頁。她和查爾斯訂婚那一天,曾在這一頁上寫下從訂婚到結婚的所有月份和每一個日子。整整齊齊的橫線已經劃去了兩個月的日子,剩下的大約還有九十天。歐內斯蒂娜從日記本頂端取下帶象牙帽的鉛筆,劃去三月二十六日這一天。其實這一天還有九小時,但她對自己這種小小的作弊行爲已經習以爲常了。然後她又翻到日記本的前面,或者說是靠近前面的幾頁,因爲這個日記本是她收到的一件聖誕節禮物。前面大約有十五頁,字都寫得密密麻麻的,接着是一個空白頁,裏面夾着一小枝茉莉花。她凝視着小花枝,俯身嗅了一下。她鬆散的頭髮披落在日記本的那一頁上,她閉上雙目,彷彿又一次回到了那個最令人心醉的日子,那一天她簡直高興死了,流下無盡的淚水,情感難以用語言表達……
此時她聽見樓梯上響起了特蘭特姨媽的腳步聲,趕忙收起日記本,開始梳理她那一頭柔軟的棕色秀髮。
①利蓓加·夏潑是19世紀英國小說家薩克雷的名著《名利場》中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