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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什麼是最明智的做法呢?他本來應該再等待的。
在這一連串尖刻的自我質詢之下,他開始爲自己感到悲哀,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陷入了困境,一個拜倫被馴服了。他的思想又回到薩拉身上,回到視覺形象上。他努力回憶起那張臉,那張嘴,那張大嘴巴。它無疑喚起了他的某種回憶,但是那回憶太模糊,也許是太寬泛,無法在他的經歷中追溯到任何本源。但是它時時縈繞在他心頭,使他心緒不寧。他開始注意到某種隱藏的自我,他以前幾乎不知道它的存在。他對自己說:這實在是最愚蠢的事情,可是那姑娘的確吸引我。他似乎很清楚地意識到,吸引他的並非薩拉其人,她怎麼可能吸引他呢,他已經訂婚了,而是某種情感,是以她爲象徵的某種可能性。她使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什麼。他一向認爲自己前途無限,現在這前途卻突然變成了一種固定的航程,駛向已知目的地。她使他想到了這些。
歐內斯蒂娜的胳膊肘輕輕一碰,使他又回到現實中來。歌手需要掌聲,查爾斯懶洋洋地拍了幾下。歐內斯蒂娜把雙手插進防寒手筒裏,側過臉做了個幽默的怪臉,一半是怪他心不在焉,一半是埋怨表演糟透了。他對她微笑示意。她很年輕,很像個孩子。他不可能對她生氣。她畢竟只是個女人。有許多事情她是永遠不會理解的:男人的生活豐富多彩,世界對於一個男人不只是衣服、家庭和孩子,做一個男人是非常困難的。
當她真正屬於他的時候,在他的牀上,在他的經濟生活中,當然還有在他的心裏,就一切都好了。
此時,薩姆想的恰恰相反:他對他的夏娃究竟有多少了解。今天很難想象,當時一個出生在倫敦的小夥子,和東德文郡農村一個車把式的女兒之間有着多麼大的差別。他們走到一起會遇到很多障礙,就像一個是愛斯基摩人,一個是祖魯人。他們互相之間語言幾乎不通,一個人說的話,另一個人往往聽不懂。
但是這種距離——沒有被,在當時也不可能被收音機、電視機、廉價旅遊等填平的所有這種深淵——未必完全是壞事。也許人們的相互瞭解是少一些,但是他們覺得彼此之間較少約束,因此也就有較大的獨立性。整個世界對他們來說並不僅僅只是按開關或者換頻道。陌生人依然陌生,但陌生感有時候是美麗的,是令人激動的。人類之間交往越來越多也許是件好事,但是我是個離經叛道者,我認爲,我們祖先的彼此隔絕狀態就像他們享有較大的空間一樣,我們只有羨慕的份了。現在,我們感到世界太擁擠,實在讓人受不了。
在某個低檔的酒吧間裏,薩姆能夠而且確實給了人們一種他對城市生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印象,他是知道一些情況。他總是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對於不是源自倫敦西區、缺乏倫敦西區那股時髦勁的任何東西,他都強烈地表現出不屑一顧。但是在他內心深處,情況可就不同了。他怯弱、無主見——不是對自己的奮鬥目標(這目標與他當時的地位相去甚遠)沒有主見,而是對有沒有能力實現自己的目標沒有把握。
瑪麗的心境恰恰相反。首先,她確實被薩姆搞得暈頭轉向:她覺得他挺了不起,她取笑他純粹是一種自衛,在明顯的文化優越感面前的自衛。她覺得他有城裏人那種使不完的勁,有辦法能跨越障礙、尋找捷徑、辦妥事情。但是她有基本的堅強性格,有一種切切實實的自信,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爲一個賢妻良母。她對人有識別能力,能區分他們的不同性質,比如,她的女主人和女主人的外甥女兩個人就不一樣。她畢竟是一個農民,農民比城裏的奴隸更能認識真實的價值。
起初薩姆愛上她,是因爲她像夏季的日子有朝氣,而他以前與之有染的女人都是乏味的女傭兼業餘妓女或者職業妓女。在與女性交往這方面他是很有自信心的,倫敦佬很少有人在這方面缺乏自信心。他有一頭漂亮的黑髮,很藍的眼睛,皮膚鮮嫩,苗條的身材,瘦小的個子,舉止瀟灑,但有一兩個他認爲特別有紳士風度的動作是從查爾斯那兒學來的,顯得有些誇張做作。女人頭一次看見他,目光很少會離開他,但是他和倫敦姑娘比較親密的接觸,最多也就是說幾句憤世嫉俗的話,從來沒能超越這個界限。瑪麗的單純真正打動了他的心。他發現自己像個淘氣的孩子,拿着一面鏡子把光閃到別人臉上,有一天他捉弄了不該捉弄的人,因爲她非常溫柔。他突然想以自己的真實面目與她交往,也想發現她的真實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