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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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失的安心,撫慰着清顯。
他心中一直在思忖,在現實中感知喪失,較之害怕喪失更好。
他喪失了聰子,這很好。其間,滿腔的憤怒也鎮定下來。感情得到良好的節約,猶如一支爲光明和熱烈而點燃的蠟燭,身子化作蠟液而消融;一旦被風吹滅,峭立於黑暗之中,已經沒有自身被銷蝕的恐怖了。他懂了,孤獨原是一種休息。
季節臨近入梅。就像一個處在康復期的病號,小心翼翼試着回到正常生活一樣,清顯爲了考驗自己是否還會爲之心動,特地沉浸在對聰子的回憶裏。他拿出影集觀看往昔的照片,有一張站在綾倉家槐樹下拍的幼年時期的舊照,他和聰子兩人胸前都戴着雪白的圍兜兒。清顯看到自己的身個兒比聰子高,感到很滿足。擅長書法的伯爵,熱心教他們臨摹古代日本字帖,那是藤原忠通創造的法性寺書體。有時候看他們習字厭了,爲了提高興趣,讓他們在卷軸上輪流書寫《小倉百人一首》中的一首和歌,這個卷軸至今還保存着。清顯寫的是源重之的一首:“風狂浪猛岩石碎,身死魂銷思永遠。”聰子緊挨着寫的是大中臣能宣的一首:“衛士城門篝火燃,夜明晝暗盼郎還。”一看就知道,清顯筆墨頗爲稚嫩,而聰子運筆優遊、巧致,不像出自孩童之手。長大之後,清顯很少接觸卷軸,因爲他從中發現,她比他先行一步,兩者是成熟與未成熟之比,這種間距使他感到尷尬。但是,如今仔細觀察一下,他感到,自己的筆跡雖然幼稚,但那樸拙而瘦硬的筆畫中卻躍動着男兒的勃勃英氣,同聰子行雲流水般的優雅筆法恰好形成對照。不僅如此。他一想到當時自己手握飽蘸着墨的毛筆,在金砂打底、配以幼松的華美的彩紙上勇敢落筆的時候,緊跟着一切情景便在眼前浮現出來。聰子那時候梳着娃娃頭,留着長長的烏黑的劉海兒。她弓腰在卷軸上寫字的時候,熱心之餘,一簇黑髮從肩頭滑落下來。她竟然置之不顧,小小的手指緊緊攥住筆桿兒不肯放鬆。清顯透過頭髮空隙,望着她那可愛的全神貫注的側影。聰子咬着下脣,小巧、伶俐的牙齒閃現着光亮,雖然還是幼女,但鼻官秀挺,端麗、勻稱,她的那副長相使得清顯總也看不夠。還有那沉鬱而黯淡的墨香,紙上走筆時風翻竹葉般的沙沙聲響,硯臺上“硯海”和“硯崗”奇怪的名稱,自那不起一片浪花的海岸陡然凹陷的墨海,深不見底,濃黑的積澱,墨上的金箔剝落,飄散下來,猶如光閃閃的月影浮泛於永恆的夜的海面……
“我居然能這樣心性安然地回憶往事了。”
清顯暗暗感到自豪。
夢中沒有出現過聰子。本以爲出現的是聰子的身影,不想夢中的女子突然一轉身走了。夢裏時常出現的地方好似白晝裏廣闊的街衢,那裏不見一個人影。
——上學的時候,帕塔納迪特殿下希望清顯把他替王子保管的戒指帶回來。
暹羅兩位殿下在學校裏大家對他們的評價不算好。這也難怪,他們日語不過關,自然給學習造成了障礙,不過對於同學處於好意的玩笑,也是一概不懂,大家對他們失去耐心,只好敬而遠之。兩位王子始終不絕的微笑,在那些粗野的學生看來,只能使他們感到莫名其妙。
讓兩位王子住校,這是外務大臣的主意,清顯聽說舍監爲安排這兩位賓客傷透了腦筋。學校給予他們準親王級的待遇,住特等房間,搬進來高級的牀鋪,想方設法使他們同住校生們親密交往……總之,舍監爲他們竭盡全力。可是一天天過去,王子他們一天到晚關在兩人的小天地裏,連朝禮和體操也很少參加,於是逐漸加深了和同學們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