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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將這首詩命名爲“夢幻街道”,在這三十六行詩裏,他從大雪覆蓋的卡爾斯街道寫起,聯想到了伊斯坦布爾的古老街道、亞美尼亞人留下來的魔幻之城亞尼,還有卡在夢中所見的那空蕩、恐怖和神奇城市的許多東西。
卡寫完詩之後,看見黑白電視上早晨那位民歌手的位置已經被民族劇院的革命之夜取代。守門員烏拉爾剛開始說他的愛情故事和丟球經過,這樣一算,再過二十分鐘他就能在電視上看到自己朗誦詩了。他想記住還沒來得及寫到本上就已經忘記了的這首詩。
又有四個人從後門進到茶館,鷹鉤鼻同樣拿着槍讓他們趴在了牆上。經營茶館的庫爾德人稱這位國家情報局的官員爲“長官”,他解釋說,這些人沒有違反不許上街的禁令,他們是從院子裏過來的。
國家情報局的官員很警覺,他決定要驗證一下這句話的真實性。他們中有個人沒有身份證,他早已嚇得瑟瑟發抖。情報官讓這人按原路把他帶回家。趴在牆上的年輕人們被交給了他叫來的司機。卡把本子裝進口袋,跟在了他們後面。從茶館後門來到積着雪的冰冷的院子,翻過一堵低牆,上了結了冰的三級臺階,在一條拴着鐵鏈的狗的狂吠中,下到一座樓裏的地下室。這座樓和卡爾斯的大部分樓一樣,是澆鑄而成的,沒有粉刷。這裏有股煤煙味,還有睡覺時發出的濁氣。走在前面的那個人走近一個用空紙箱圍起來的角落,這裏挨着發出嗚嗚聲的暖氣鍋爐。卡看見了一個臉色雪白、異常美貌的少婦睡在一張胡亂拼湊起來的牀上,出於本能,他又回過頭看了她幾眼。這時沒有身份證的那人拿出護照遞給了鷹鉤鼻。由於鍋爐的嗚嗚聲,卡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昏暗中他看見那人又拿出了一本護照。
他們是從格魯吉亞來土耳其找活做的一對夫婦。回到茶館,情報官把身份證還給了那些趴在牆上的失業的年輕人,這些人立刻抱怨起了這對夫婦:女人挺勤快,可現在也幹起賣淫的勾當,她和到市裏來的農場主和皮革商們睡覺。她丈夫也和其他格魯吉亞人一樣,別人出一半價錢他就同意幹,勞務市場四十年纔有一件活,可也被他從土耳其公民的手裏奪走了。他們沒錢,而且吝嗇,不交旅館費,每個月塞給供水公司雜工五美元,就住在這鍋爐房裏。但據說他們回國以後要買房子,而且下半輩子根本就不用幹活了。箱子裏裝滿了他們在這兒買的便宜皮貨,回到第比利斯後就可以賣掉。他們曾兩次被驅逐出境,可每次都想辦法成功地回到了鍋爐房這個“他們的家”。受賄的警察怎麼也沒能清除這些垃圾,但卡爾斯在軍人統治下必須要清除他們。
這麼一來,這些失業的年輕人心滿意足地喝着茶館老闆奉送的茶水,在鷹鉤鼻情報官的鼓勵下,他們畏畏縮縮地坐到了桌旁,七嘴八舌地說起了他們對軍事政變的期待、他們的願望、對腐敗政客們的抱怨,以及類似於告密的一些傳言:私自屠宰牲口,專賣倉庫裏的把戲,有些包工頭圖便宜,從亞美尼亞用裝肉的貨車偷渡工人過來,讓他們睡在棚屋裏,有些包工頭整天讓人幹活卻不給報酬……這些失業的年輕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軍事政變是爲了阻止“宗教分子”和庫爾德民族主義者贏得政府選舉,好像昨晚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就是爲了結束城市的失業和傷風敗俗,就是爲了給他們找到一份工作。
軍用卡車上,卡不經意發現鷹鉤鼻翻開那個格魯吉亞女人的護照看她的照片。對此卡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激動和羞愧。
卡一進到樓裏就感覺到,獸醫學院的情況比他們在警察局看到的還要糟糕。走在這冰冷的走廊裏,根本無暇同情他人。庫爾德民族主義者,時不時扔個炸彈散發傳單的左翼恐怖分子,還有更多的是被國家情報局列在黑名單上的所謂的支持者,都被帶到了這裏。對參與這兩種力量共同行動的人,幫助庫爾德游擊隊從山上滲透到城市裏的人,還有與他們有聯繫的嫌疑人,警察、軍人和法官們用比對伊斯蘭宗教分子更殘酷無情的手段來對進行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