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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高個子、大塊頭的警察挽着卡的胳膊,就像溫柔地攙扶一個行動困難的老人,他帶卡看了三個恐怖的教室。和我朋友後來在本上記的一樣,我也儘量不提他在這些屋子裏看到的情景。
進到第一個教室,只看了三五秒疑犯們的樣子,卡首先想到的就是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的旅途是多麼的短暫。看到那些遭審訊過的疑犯,卡對另外一個時代、原始文明和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國家的想像,像在夢中似的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卡和房間裏的這些人都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生命像是一支快燒完了的蠟燭一樣,已經快到頭了。卡在本子上稱這個房間爲黃色房間。
在第二個房間,卡有了一種想盡量在這兒少待一些時間的感覺。在這兒他看到了一雙雙眼睛,他想起來昨天在市裏轉時,在一個茶館裏見到過他們,他帶着一種罪惡感躲避着他們的目光。現在,他感覺他們像是身處於一個非常遙遠的夢的國度。
在第三個房間,在呻吟、眼淚和在靈魂中變得深寥的寂靜中,卡感覺到了一種全知的力量,這種力量不告訴我們它所知的一切,而會出乎意料地把這個世界上的生活變成一種煎熬。在這個房間他成功地沒有和任何人對視。他還是看了,但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這一切,而是他頭腦中的一種顏色。這種顏色非常接近紅色,所以後來他把這個房間稱爲紅色房間。他在前兩個教室裏感受到的生命之短暫、人類之罪惡在這裏融合了起來。儘管看到的情景令人觸目,但卡感到了平靜。
卡感覺到,在獸醫學院也沒能指認出任何人,讓他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和不信任。沒見到奈吉甫,讓他感到如此寬慰,以至於鷹鉤鼻讓他最後去辨認國立醫院太平間的屍體時,他甚至還有些迫不及待。
在國立醫院地下室的太平間裏,他們首先讓卡看了最可疑的屍體。這是士兵們第二次開火時,當時正喊着口號的伊斯蘭鬥士,隨後他被三顆子彈擊中倒地。但卡根本不認識他。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屍體,像是在表達一種問候似的帶着一絲敬意緊張地看着。第二具是個身材瘦小的老人的屍體,躺在大理石上,樣子好像感到了冷似的蜷縮着。左眼被子彈打破之後,就成了一個黑乎乎的洞。警察沒能查清楚他是從特拉布松來看他服兵役的孫子的,他們懷疑他矮小的身材,所以讓卡來辨認。在靠近第三具屍體的時候,他還樂觀地想着一會兒就可以見到伊珂了。這具屍體的一隻眼睛也被打破了。開始他還以爲太平間裏所有的屍體都是這樣的。當他湊近看清楚年輕死者白皙的面孔後,他內心中有一些東西徹底崩潰了。
是奈吉甫。還是同一張孩子氣的臉。像個問問題的小孩子一樣嘴脣向前伸着。卡感覺到了醫院的冰冷和寂靜。還是那些青春痘。還是那弓狀的鼻子。還是那件髒兮兮的學生夾克。卡以爲自己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他不安了起來。這種不安阻止了他的淚水。十二個小時前他用手掌按着的那個額頭的正中有個彈孔。表明奈吉甫確實已經死了的,不是他臉上那蒼白中帶些微藍的顏色,而是他像木板一樣直挺挺的軀體。因爲自己還健康地活着,卡內心掠過了一絲感激。這使他遠離了奈吉甫。卡彎下腰,鬆開背在身後的雙手,扶着奈吉甫的雙肩,親了親他的雙頰。雙頰冰冷,但不僵硬。那一隻半張開的綠色的眼睛望着卡。卡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對鷹鉤鼻說是這個“朋友”昨天在路上攔住了他,說自己是科幻作家,然後帶他去見了“神藍”。之所以親他,是因爲這個“年輕人”有一顆非常純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