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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過於殘酷,”蘇納伊衝着對講機說,“但得讓他們知道革命和國家是強大有力的,不會向任何人讓步。”他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這是一種沉思的方式,這種姿勢是如此的特別,卡想起蘇納伊在70年代中期一部歷史劇中曾經說過同樣的話。現在他不像過去那麼英俊瀟灑,他疲憊又憔悴。他從桌上拿起一個40年代留下來的軍用望遠鏡,披上他那件陪他在安納多魯巡迴演出了數十年的破舊的厚大衣,戴上羊皮帽,挽着卡的胳膊來到了外面。寒冷突然讓卡感到了一種震撼:人類的願望和夢想、政治和陰謀在卡爾斯的寒冷麪前顯得多麼渺小和微弱。同時,他發現蘇納伊的左腳比他之前以爲的更跛。走在大雪覆蓋的人行道上,空蕩蕩、雪白的街道,整個城市只有他們在這裏走動,這讓卡感到很高興。這不僅是因爲雪中美麗的城市、古老而空蕩的建築帶給了人一種生活的樂趣和愛的願望,還因爲卡與權力近在咫尺時感受到的滿足。
“這裏是卡爾斯最美麗的地方,”蘇納伊說,“這是我和我的劇組十年來第三次來卡爾斯。每次,傍晚天剛擦黑時,我就來這兒,在楊樹和棗樹下,聽着烏啼鵲鳴,傷感不已,眺望着遠處的城堡、古橋和有着四百年曆史的浴池。”
卡爾斯河結了冰,現在他們就在一座橋上。蘇納伊指着左邊對面山上零零散散的某個棚屋。卡看見,在比它稍低的地方,比路面又稍高的一個位置有一輛坦克,再前面是一輛軍車。“看到你們了,”蘇納伊朝對講機說着,拿起望遠鏡看了起來。不一會兒,先是從對講機裏傳來了兩聲槍響,然後從河谷傳來了回聲。這是在跟他們打招呼嗎?不遠處,在橋頭有兩個衛兵等着他們。有錢的奧斯曼帝國帕夏的別墅已經被俄國人的大炮摧毀了,百年後取而代之的是貧窮的棚屋街區。河對岸的那個公園曾經是卡爾斯有錢的布爾喬亞們娛樂的地方。他們看着這一切,又看着身後的城市。
“黑格爾最早發現歷史和戲劇是由同一種材料構成的,”蘇納伊說,“他告訴我們,正如戲劇一樣,歷史也賦予某些人一定的‘角色’。他還告訴我們,如同登上表演舞臺,只有勇敢的人才能登上歷史舞臺……”
隨着幾聲巨響,整個山谷搖動了起來。卡明白,這是坦克上的機關炮也加入了戰鬥。坦克雖然開火了,可都沒擊中目標。之後的幾聲巨響是士兵們扔的手雷。一隻狗狂吠着。棚屋的門開了,走出來兩個人,兩人都高舉着雙手。這時,卡看到從破窗戶裏向外吐着火苗。高舉雙手走出來的人趴在了雪地上。一隻黑狗在行動進行着的時候,一直興奮地叫喚着,跑着。這時它搖着尾巴湊到了趴在地上的兩人跟前。再接着,卡看見有人從後面跑了出來,又聽見了一片士兵們的槍聲。那人倒在了地上,然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有個人才喊了一聲,可蘇納伊的心思已經不在這兒了。
後面跟着衛兵,他們又一起回到了裁縫車間。看到這個古老建築漂亮的牆紙,卡明白一首新詩以他無法抵擋的力量湧進了他的腦海,他閃到了一邊。
在名爲“自殺和權力”的這首詩中,卡毫不避諱地寫了他剛纔和蘇納伊在一起時體驗到的權力所帶來的樂趣,寫了同蘇納伊做朋友所感受到的一種滋味以及對自殺女子們的一種負罪感。以後他會認爲,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自己在卡爾斯所見證到的東西,原原本本地寫進了這首“可信”的詩中,而且這首詩中體現的這種東西也是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