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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臉上的表情肯定不比法澤爾的好看。樓下隱隱約約地傳來了客人們的聊天聲,街上也還能聽到憂鬱的卡爾斯人在嘆氣。我和法澤爾都沉浸在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我看着窗外的雪,告訴法澤爾該去喫飯了。他像是犯了什麼錯誤似的,驚惶失措地先走了。而我則躺到牀上痛苦地想像着。從民族劇院的大門往宿舍走的時候,卡在想些什麼呢?和“鐵腕”說話的時候,他是怎樣避開他的眼神的呢?他是怎樣和那幫傢伙上了同一輛車,又是怎樣遠遠地指着“神藍”和韓黛藏身的那棟樓,告訴他們“就是那兒”的呢?我痛苦嗎?我很自責,覺得自己這個“祕書般的作家”不該對詩人朋友的墮落感到幸災樂禍。我儘量讓自己不再想這些。
在樓下喫飯的時候,圖爾古特先生的邀請和伊珂的美讓我覺得更加難受。電話局的局長萊加伊先生(愛看書和回憶錄的一個人)、記者塞爾達爾先生和主人圖爾古特先生,他們對我都非常客氣。我喝多了,醉得一塌糊塗,現在我只想盡快度過這漫漫長夜。伊珂就坐在我的對面,每看她一眼,我便更添一分醉意。電視新聞里正在播放採訪我的片斷,我看着自己激昂的手勢,很難爲情。在卡爾斯的時候,我的身上一直揣着小錄音機。我就像個昏昏欲睡的記者一樣,用這個錄音機把我們聊的卡爾斯歷史、卡爾斯的媒體、四年前的政變之夜都給錄了下來。我喝着扎黑黛做的扁豆湯,覺得自己彷彿也成了40年代外市小說裏的人物。我告訴他們監獄生活讓卡迪菲更加成熟,更加平靜了。沒有人提起卡,連他的死都沒人提及,這讓我更加難過。衆人聊天的時候,卡迪菲和伊珂曾到裏間去看熟睡的厄梅爾江,我本想跟着她們進去,可我喝了很多酒(藝術家們總是喝很多酒的),醉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那天夜裏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已經很晚了,我告訴伊珂說我想看看卡曾經住過的203號房間。一聽這話,大家都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着我們。
“好的,”伊珂說,“請。”
她從前臺取了鑰匙。我跟在她的身後上了樓。房間打開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窗簾、窗戶和窗外的雪。房裏很冷,瀰漫着一股睡覺的氣息,還有些肥皂和灰塵的味道。我坐到了牀邊,伊珂狐疑地看着我。就是在這張牀上,我的朋友和她做愛,度過了他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時光。我是在這兒死呢,還是向伊珂表白我的愛情,還是向窗外望望?大家,是的,都還在桌邊等着我們倆。我說了幾句搞笑的話成功地把伊珂給逗樂了。她衝我甜甜地笑了笑,說我早有預謀。然後我便對她說了些難以啓齒的話,直到現在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
“生活中除了愛情之外,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人幸福了。人們所寫的小說,所看到的城市都不能讓他們幸福。要是我告訴您我很孤獨,我想待在這座城市裏,待在您的身邊,和您一起生活到老的話,您覺得怎樣?”
“奧爾罕先生,”伊珂說,“我非常想去愛穆赫塔爾,卻沒有做到;我很愛‘神藍’,他死了;我覺得自己會愛上卡,可他也死了。我很想生個孩子,卻一直沒能如願。我覺得今後自己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現在我只想好好照看我的外甥厄梅爾江。非常感謝您,不過您也不是認真的。”
這是她第一次說“卡”,而不是說“您的朋友”,爲此我專門向她表示了感謝。明天中午,我們還能在“新人生糕餅店”見上一面,專門談談卡的事情嗎?
很可惜,她很忙。但她許諾,爲了不讓我傷心,作爲一個好房東,明天晚上她會和大家一起到車站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