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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埃米諾努公車上,他注意到包裹異常沉重。接着,在同樣的古怪感覺下,他察覺似乎有隻眼睛正盯着他看。這隻眼睛並不屬於周圍的羣衆,那些彷彿坐在小汽船上隨着海浪左搖右擺的公車乘客們,他們正眼神渙散地望着外頭積雪的街道和熙來攘往的行人。這時他才發現,阿拉丁用一份舊的《民族日報》來包他的政治雜誌。某個折角處,耶拉正從他的專欄上方的照片裏往外瞪着他看。儘管每天早晨刊登在同一個位置的照片沒有絲毫改變,然而,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如今照片中的耶拉卻投給卡利普一個截然不同的眼神,好像在說:“我知道你在搞什麼,我會緊盯你!”卡利普伸出一根手指,遮住那隻能讀心的“眼”,只不過,一整段公車的路途上,他仍然感覺得到它在他的手指下瞪着。

一進辦公室他立刻打電話給耶拉,但卻找不到他。他拆開舊報紙,小心放到一邊,拿出左派政治雜誌開始閱讀。才翻開雜誌沒多久,一股卡利普早已遺忘的興奮、緊張和期待感湧上心頭。這些刊物讓他回想起過去對解放、勝利和正義之日的期待,很久以前他放棄了這些信念,只不過當時他自己並不知道。翻完雜誌後,他花了一段時間,根據草草寫在如夢信紙背後的號碼,打了一連串電話給她的老朋友。然後,他慢慢憶起自己的左派歲月,就如同小時候在戶外電影院裏,觀賞着投射在清真寺和露天咖啡店外牆上的影片,誘人而難以置信。以前卡利普看到葉西坎[1]那些劇情俗濫的黑白電影時,他常常會想,究竟是自己沒有看懂,還是說,他被拉進了一個不知不覺中呈現出童話故事的世界,那裏充斥着有錢而無情的父親、身無分文的浪蕩子、廚子、管家、乞丐以及裝有散熱片的汽車(那輛迪索托的車牌,如夢記得,和前一部電影裏的一模一樣)。每當他開始嘲笑周圍感動落淚的觀衆時,對,對,就在那一剎那——注意了!——彷彿被耍了什麼戲法一般,突然間,他會發現自己同情起銀幕中蒼白悲慘的好人以及果敢無私的英雄,感染了他們的傷痛與折磨,莫名其妙地,自己已淚流滿面。於是,爲了更加了解這個黑白的童話世界,更深究這個小小的、如夢與前夫曾經所屬的左派圈子,卡利普打電話給一位保存所有過期政治刊物的舊朋友。

“你還繼續在收集期刊,對不對?”卡利普說,語氣認真,“我有一個客戶面臨了大麻煩。我可以借用你的數據庫搜尋一下,好替他寫狀子嗎?”

“當然沒問題。”賽姆說,一如往常的熱心,很高興有人要看他的“數據庫”。今晚八點半左右他會等着卡利普來。

卡利普在辦公室工作到天黑。他又撥了幾次電話給耶拉,但始終找不到他。每一次電話中,祕書不是告訴他耶拉先生“還沒”進來,就是說他“纔剛”離開。儘管報紙已經被卡利普塞進梅里伯伯留下來的舊書架裏,但他還是渾身不自在,總覺得耶拉的“眼睛”仍盯着他看。的確,一整天耶拉好像都站在身旁。在他的注視下,卡利普處理各種公事。他聆聽一對肥胖的母子搶着說話,他們因爲談不攏由誰繼承室內大市場的一間小店鋪而引發口角;告訴一位戴着墨鏡、想要控告政府無端縮減退休金的交警,依據國家的法律,他待在瘋人院的那兩年不能算是受僱期間。

他一一打電話給如夢的朋友。每一個電話他都捏造出各種不同的新鮮藉口。他向她的高中死黨瑪西德詢問古兒的號碼,因爲他手上有一宗案件需要請她幫忙。他打電話給古兒——瑪西德不喜歡她,但這個意思爲“玫瑰”的名字曾經一度讓他迷醉——結果優雅宅邸的優雅女傭告訴他,名字優美的女主人古兒,前天在古兒巴切(“玫瑰花園”!)醫院同時產下了她的第三和第四個孩子,如果他現在出發到醫院的話,還有時間從育嬰室的玻璃窗看一眼可愛的雙胞胎,名字叫阿什客與胡頌(愛與美)。費珍保證她會歸還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以及雷蒙·錢德勒的推理小說,並且祝如夢早日康復。至於貝席葉——不,卡利普弄錯了——她並沒有一個叔叔在麻醉藥局擔任探員,而且——沒有,卡利普確信——她的聲音裏沒有流露出絲毫她知道如夢在哪裏的暗示。而瑟米則非常驚訝卡利普怎麼會得知地下紡織廠的消息:沒錯,他們的確僱用了一羣由工程師和技師組成的團隊,準備研發一項計劃,製造第一批土耳其制的拉鍊。不過,很遺憾,由於他並不清楚最近報紙上報導的線軸交易情形,所以他無法提供卡利普任何相關的法律數據。他只能向如夢致上他最誠摯的問候(這一點卡利普毫不懷疑)。

他在電話裏僞裝不同的聲音,或是假扮別的身份——中學校長、戲院經理、大樓管理員——然而還是沒辦法找出如夢的蹤跡。蘇里曼,一名挨家挨戶兜售四十年前英國出版的進口醫療百科全書的推銷員,接到假扮的中學校長卡利普的電話後,極爲誠懇地向他解釋,自己非但沒有一個上中學的女兒名叫如夢,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小孩。同樣的,伊利亞斯,一位用父親的平底貨輪從黑海海岸載運煤炭的商人,反駁說他絕不可能把自己的夢境日記忘在如夢戲院裏,因爲他已經好幾個月沒看電影了,而且他也沒有這樣的筆記本。升降機進口商阿辛解釋說,他的公司不能爲如夢大樓的電梯故障負責,因爲他從沒聽過有哪棟大樓或哪條街的名稱叫如夢。當這幾個人念出“如夢”這兩個字時,他們都沒有顯露半點焦慮或罪惡的痕跡,他們的口氣全都充滿着真誠的清白。塔瑞克,白天在他父親的化學工廠製造老鼠藥,晚上則搖身一變成爲寫作闡述死亡鍊金術的詩人,他欣然答應一羣法律系學生的邀請,去演講他詩中的主題“夢境與夢之謎”,他還承諾改天與他的新朋友們在塔克西姆的老咖啡館前碰面。至於科瑪和布蘭特,他們都才從安納托利亞旅遊回來。其中一個人的旅行路線追隨着一位伊茲密爾女裁縫的回憶錄,這位女裁縫在五十多年前,在一羣新聞記者的喝彩聲中與阿塔圖克跳完華爾茲後,可以馬上在她的腳踏裁縫車後坐下,飛快地縫出一條歐洲樣式的長褲。另一個人則騎着騾子橫越整片東安納托利亞,他行經一個又一個村落,走訪一家又一家咖啡館,到處兜售一種西洋雙陸棋的神奇骰子,據說它是用一千年前一位慈祥老人的腿骨雕刻而成的,而這位老者便是基督教徒所謂的聖誕老人。

他不得不放棄名單上剩下的號碼,因爲要不是怎麼也接不通,就是電話裏的噪聲吵得聽不清說話。只要遇到下雨或下雪天,電話的線路就變得特別糟糕。更令他沮喪的是,一整天他翻遍了政治期刊的每一頁,在衆多的名字中——其中包括那些改變黨派的、自首懺悔的、受到拷問而被殺害的、被判刑入獄的,還有在爭鬥中遇害且舉行過葬禮的,以及那些投稿被編輯接納或退回或刊登的,還有那些畫政治漫畫、寫詩或在編輯部工作的人的名字和假名——他卻始終沒看到如夢前夫的名字或筆名。

夜幕降臨,他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黯然神傷。窗外一隻好奇的烏鴉睨視着他,街道上傳來星期五夜晚的人羣喧囂。慢慢地,卡利普置身於一場甜美的睡夢中。過了很久當他再度醒來時,房間裏已是一片漆黑,但他仍能感覺到烏鴉的眼睛注視着自己,就好像報紙上耶拉的“眼睛”一樣。坐在黑暗裏,他緩緩關上抽屜,用手摸到自己的外套,把它穿上,然後離開辦公室。大樓走廊的燈已經全熄了。小餐館裏,學徒正忙着清掃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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