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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生命都是獨特的!”綜藝版作家說,“每一則故事之所以能夠成爲故事,是因爲它不會一模一樣。每一位作家都是獨一無二的自己,都是充滿個人特色的二流作家。”
“呸!”老作家說,“我們拿他頗感自滿的那篇來看,什麼《博斯普魯斯海峽乾涸的一天》那篇。裏頭所有末世的景象,根本就是直接抄襲自好幾千年前的古書,描述救世主降臨前的毀滅之日,不是嗎?從古蘭經中,審判之日的章節裏抄來的,從伊本·赫勒敦[2]和阿布·呼羅珊的書裏抄來的,不是嗎?然後他再加入一個什麼黑道老大的低俗故事,毫無藝術價值可言。當然了,文章中的各種噱頭,還不足以造成某小部分特定讀者的風靡狂熱,或是促使當天報社接獲上百個歇斯底里的女人的電話。真正的原因,是字裏行間隱藏的祕密訊息恰巧被讀者解讀出來——不是被你我這種普通人,而是一小撮手上擁有密碼書的信徒。這些信徒遍佈全國各地,其中一半是妓女,另一半是男同性戀,他們把這些訊息當作神聖的律令,從早到晚打電話到報社來,想確定我們不會把他們的教主耶拉先生給踢出門外,叫他爲那一堆胡言亂語負責。不只這樣,還老是會有一兩個人守在大門口等他。卡利普先生,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他們其中之一?”
“可是我們挺喜歡卡利普的,”綜藝版作家說,“我們在他身上嗅到自己年輕時的氣味。我們信賴他,所以才告訴他我們的心裏話。我們便是靠這種直覺來分辨是非。莎蜜葉·莎曼女士,以前一位耀眼的明星,當她在一家養老院安度晚年時曾經對我說:‘嫉妒這種疾病……’怎麼?你要走了嗎,年輕人?”
“卡利普,小夥子,既然你要走了,那麼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老專欄作家說,“英國電視臺搞什麼要訪問耶拉而不是我?”
“因爲他文章寫得比較好。”卡利普說。他已經從桌邊起身,準備跨入通往樓梯的安靜走廊。他聽見老作家在他身後大喊,渾厚的聲音絲毫不失原有的歡悅。
“你真以爲你剛纔吞的是胃藥嗎?”
走上外面的街道,卡利普小心謹慎地四下觀望。對面人行道的一個角落裏,一個賣桔小販和一個禿頭男人茫然呆立,那個地點曾經發生過神學院學生焚燒報紙的事件,因爲報上刊登了一篇他們視爲褻瀆的耶拉專欄。眼前兩個人看起來不像在等耶拉。卡利普穿過馬路到對面去買了一個桔子。正當他剝桔子喫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來到卡格尤魯廣場,他轉向辦公室的方向,還是搞不懂剛纔那一刻怎麼會突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緩緩走下街道,目光望進書店櫥窗,就是想不通爲什麼那股感覺如此真實。彷彿模糊中有一隻“眼睛”緊盯着他的後頸,就是這樣。
當他緩步經過其中一家書店前時,他的眼睛遇上了櫥窗裏的另一對眼睛。四目交會的剎那,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好像巧遇自己長久以來的摯交。櫥窗裏展示的是一家以偵探小說爲主的出版社,如夢總是狼吞虎嚥地閱讀他們的書。卡利普常在書上看到的那隻奸邪的小貓頭鷹,此刻正耐心注視着卡利普和週六櫥窗外來往的人潮。卡利普走進店裏,挑了三本他認爲如夢還沒看過的舊書,結賬包好,外加廣告看板上介紹爲本週之選的一本書《女人、愛情、威士忌》。一張頗大的海報釘在上層書架上,寫着“土耳其惟一達到第126名的偵探小說系列:排名就是我們最好的品質證明。”店裏除了同一家出版社的“文學羅曼史”和“貓頭鷹趣味小說系列”之外,還賣其他書。於是卡利普詢問店員有沒有一本關於胡儒非教派的書。一位矮壯的老人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一邊監視着櫃檯後的蒼白年輕人,一邊張望着外頭泥濘的人行道上絡繹不絕的人羣。他給了卡利普一個意料中的答案。
“我們沒有。去小氣鬼以斯馬的店問問看。”接着他又補充,“好久以前我曾經拿到幾本偵探小說的草稿,從法文翻譯過來的,翻譯者是奧斯曼·亞拉列丁王儲殿下,他剛好就是個胡儒非信徒。你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出了店外,卡利普朝人行道前後張望一會兒,但沒有看見任何值得留心的異狀:一個女人帶着孩子正在研究三明治店的櫥窗,孩子身上的外套太大了;兩個穿着一模一樣綠色襪子的女學生,一個身穿棕色風衣的老人,正等着過馬路。可是,他纔剛跨步要走向辦公室,就感覺到同樣一隻緊迫盯人的“眼睛”落上他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