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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電影不但毀壞孩童的視力,更毀壞他的心靈。</small>
<small>——烏魯奈</small>
卡利普一醒來,就知道又下雪了。或許他在睡夢中早已知曉,感覺到一片寂靜吞沒了城市的喧囂。乍醒時他還記得前面的那場夢,但纔剛轉頭望窗外,便忘得一乾二淨。黑夜已深,卡利普用煤氣爐始終燒得不夠熱的水洗了個澡,換上衣服。他拿起紙和筆來到桌前,坐下來,花了一點時間檢查線索。他颳了鬍子,穿上如夢很喜歡的那件人字呢夾克——耶拉也有一件完全相同的——然後在外面披上他的粗厚大外套。
雪已經停了。路旁停放的車輛和人行道上覆蓋着幾英寸深的積雪。星期六夜晚的購物人潮手裏提着大包小包,顫顫巍巍地走路回家,彷彿他們正踩在外層空間某座星球軟綿綿的地表,一時還無法適應步伐。
到了尼尚塔石廣場,他很高興看見主要大道已經空無一人。一家雜貨店的門口照每天夜裏的慣例架起一個攤子,擺上一疊疊裸女雜誌和八卦報刊,卡利普從中間抽出一份隔天早晨的《民族日報》。他橫越馬路,走向街對面的餐館,找了一個路上行人看不到的角落坐下,點了一份番茄湯和烤肉餅。趁食物上桌的空當,他把報紙拿到桌上,開始仔細讀耶拉的週日專欄。
這篇也是多年前刊載過的文章之一。如今第二次讀,卡利普仍記得其中幾句耶拉的至理名言,有關於記憶。他一邊啜飲咖啡,一邊在文中做記號。步出餐館後,他揮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前往巴克爾廓伊市郊的錫南帕夏區。
出租車行駛了很久,漫長的車程中,卡利普望着周圍的景象,感覺自己並非身處伊斯坦布爾,而是在另一座城市裏。古穆蘇佑坡往下通往多爾馬巴赫切的斜坡處,三輛市公交車互相穿插停靠,人羣蜂擁而上。公車站和共乘小巴車站裏沒有半個人影。雪花落入城市,專橫地壓境而至,街燈漸暗,城市裏獨有的夜間活動沉寂了下來,四周頓失聲息,彷彿退回到中世紀的單調夜晚,房舍的門窗緊閉,人行道上空蕩荒涼。覆在清真寺圓頂、倉庫、違章建築上的積雪不是白色的,而是藍色。卡利普看見紫脣藍頰的流鶯在阿克薩瑞街頭徘徊、年輕人拿木梯子當雪橇從城牆上一路往下滑、停泊在公交車總站前的警察巡邏車不停地轉動着藍光、從總站發車的公交車裏,乘客畏懼地向外張望。年老的出租車司機說了一個疑點重重的故事,關於很久以前某個不可思議的冬天,金角灣的水面凍結成冰。藉助出租車內的頂燈,卡利普在耶拉的專欄上標滿了各種數字、符號和字母,但依然什麼都找不到。最後,司機抱怨說他沒辦法再往前開了,卡利普只好在錫南帕夏區下車,開始步行。
豔陽丘比他記憶中的還要靠近大馬路。街道沿着窗簾掩蔽的兩層樓水泥磚房(由原來的違章建築改建而成),沿着陰暗無光的商店櫥窗,平緩上坡,來到一個小廣場處戛然而止。廣場上矗立着一座阿塔圖克的半身像(並不是一整座雕像),正是早晨他在市內電話簿地圖上看到的那塊長方形標示。一座不大不小的清真寺牆上寫滿了政治標語,他憑着記憶,選了旁邊的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