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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遺憾卡利普先生必須回到伊斯坦布爾,那兒是一切墮落的起點。伊斯坦布爾是善惡的指標——別說是住在那裏了,就算只是一隻腳踏進伊斯坦布爾,也都代表了投降,承認失敗。那座可怖的城市如今充斥着過去只有在電影裏纔看得到的畫面。無可救藥的人羣,破爛的車輛,逐漸沉入水中的橋樑,堆積如山的錫鐵罐,遍佈坑洞的高速公路,看不懂的巨大字母標誌,難以辨識的海報,毫無意義的殘破廣告牌,顏料斑駁退色的塗鴉,啤酒和香菸的圖片,不再呼喚羣衆禱告的宣禮塔,一堆堆的瓦礫、泥巴和塵土,等等。如此的一片廢墟殘骸根本沒有希望。如果說會有什麼復興運動的話——主人相信還有許多其他的人,也和他一樣在奮力抗拒——他肯定只有可能發生在這裏,從這片被貶爲“水泥貧民窟”的小區裏萌芽,原因在於,惟有這塊地區保存了我們最珍貴的本質。身爲此小區的創建者、開拓者,他深感驕傲,並且邀請卡利普也加入他們,甚至就是現在。他可以留下來過夜,說不定兩人可以來場小小的辯論。
卡利普已經穿上了外套,他向安靜的太太和恍惚的孩子們道了再見,打開門,跨出門外。主人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外頭的雪,然後清晰地吐出“雪”這個字,專注的神態不禁感染了卡利普。主人曾經認識一位只穿白衣的教長,與他見了面之後,他做了一場全白的夢。純白的夢境裏,他與穆罕默德並肩坐在一輛純白色凱迪拉克的後座。前座坐着一個他看不見臉的司機,以及穆罕默德的孫子,哈珊與胡賽因,穿着一身雪白。當白色凱迪拉克駛過充滿海報、廣告、電影和妓院的貝尤魯時,兩個孫子轉過頭來擺出憎惡的表情,尋求祖父的讚許。
卡利普試着走下積雪覆蓋的臺階,但這個家的主人依舊說個不停:並不是說他有多相信夢諭,他只是學會解讀神聖的暗示罷了。他祝福卡利普先生和如夢能夠運用他的所學,而且顯然其他人已經這麼做了。
有趣的是,三年前當他政治生涯最爲活躍時,他曾以化名發表了一些“全球分析”,如今卻聽見總理一字不漏地複述他當時提出的政治解決方案。可以想見“這些人士”手下有一個消息靈通的情報網絡,負責清查國內所有出版品,再冷僻的也不放過,然後把有需要的信息呈報“上去”。不久之前,他注意到耶拉·撒力克有一篇文章,似乎也是通過同樣的途徑取得了同樣的內容,但這個人是在白費力氣:他根本走錯了方向,徒然爲一個空無的理想,尋找一個錯誤的解答,他的專欄不過是自我欺騙。
這的確耐人尋味,一位真正信仰者的構想,不知怎的竟被總理和名專欄作家注意到了,並且拿來運用,然而別人卻以爲這位創始者早已銷聲匿跡,更沒半個人想到要登門拜訪。有好一陣子,他考慮向報社揭發真相,告訴他們這兩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犯下了厚顏無恥的抄襲行爲,他打算證明,他們剽竊了一篇文章中的文字,甚至原封不動地抄下好幾句話,而這篇文章原本刊登在根本沒人看過的一份政治小報上。然而揭發內幕的時機還沒有成熟,他相當清楚自己必須耐心等待,終有一天這些人會來按他的門鈴。卡利普先生的造訪——以一個毫無說服力的藉口說要找某人的化名線索,雪夜裏大老遠跑到這偏僻的郊區——顯然是個徵兆。他要卡利普先生知道他很懂得解讀徵兆,並且(這時卡利普好不容易走下冰封的街道)他想小聲問最後幾個問題:
卡利普先生能否再給他的修正主義歷史一次機會?爲了怕他自己一個人可能找不到路走回大街,或許主人可以陪他走一段?若是這樣的話,卡利普什麼時候方便再來呢?好吧,那麼,能否代他向如夢問一聲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