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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逼迫自己去想別的事情,如同青春期的我禮拜時尷尬地掙扎着想要驅逐滿腦子的女人。然而,不像年少衝動的那些日子,腦中怎麼樣都趕不走交媾的畫面,如今,我的確能忘記自己犯下的殺人罪。
我想你們應該明白,我之所以解釋這一切是因爲它們關係到我的處境。哪怕我只是說一點點,你們就會明白一切的,但這會使我不再是一個幽魂般在人羣中游蕩、沒有名字、沒有身份的兇手,而成爲一個自己投案、身份清楚且即將被砍頭抵罪的兇手。請准許我不描述每一個小細節,容我隱瞞一些線索:就讓那些像你們一樣細心的人試着從我所說的字句及顏色中去推測我是誰,就好像通過檢查腳印來抓賊一樣。如此一來,我們必然要提到“風格”這個如今備受關注的話題:一位細密畫家有沒有、該不該有自己的個人風格?一種屬於他自己的色彩、他自己的聲音?
讓我們來看一下大師中的大師、細密畫的創始人貝赫扎德[1]的一幅畫。在赫拉特畫派九十年前製作的一本完美手抄本書頁中,我碰巧看過這幅經典之作,這幅畫剛好很適合我的處境,因爲主題正是一場謀殺。一位波斯王子在一場殘酷的王位爭奪戰中被殺後,這本書從他的圖書館流傳出去,內容敘述的是霍斯陸[2]與席琳的愛情故事[3]。你們當然知道霍斯陸與席琳的悲劇,我指的是內扎米[4]的版本,而不是菲爾多西[5]的:
經歷一連串的考驗與苦難,這對情侶終成眷屬:然而,霍斯陸與前一任妻子所生的兒子席路耶,像個魔鬼似的,不肯讓他們稱心如意。這位王子不但覬覦父親的王位,更垂涎父親的年輕妻子席琳。內扎米筆下形容爲“他的嘴像獅子一樣有口臭”的席路耶,不擇手段地軟禁了自己的父親,坐上了王位。一天夜裏,他潛進父親與席琳的臥房,摸黑找到牀上的兩個人,拔出匕首刺入父親的胸膛。就這樣,在與美麗席琳共枕的牀上,父親流血到清晨,慢慢死去;而在他身旁,席琳仍安然熟睡。
偉大畫師貝赫扎德的繪畫,如同故事本身,觸動了我心中埋藏多年的陰沉恐懼:在黑夜裏醒來,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發現黑暗的房間有一個陌生人是多麼的可怕!想像一下,陌生人一手掐住您的脖子,一手揮舞着匕首。精雕細琢的牆壁、窗戶、框欞;從勒緊喉嚨中溢散的無聲尖叫所染紅的地毯上彎曲、圓形的圖案;當兇手上前結束您的生命時他污穢的赤腳踩着的被單上所繡的無比精巧細膩、鮮豔狂放的黃色與紫色花朵;所有這些都是爲了同一個目的:除了凸顯繪畫本身的華美,它們同時提醒您,瀕臨死亡的您身處的這個房間、您將要告別的這個世界,是多麼精緻美麗。精美的繪畫和美麗的世界對您的死漠不關心,儘管妻子就在身旁,但面對死亡時您還是孑然孤獨。這纔是當您看畫時真正震撼您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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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陸遇害
(From, Ebadollah Bahari - Bihzad: Master of Persian Painting, I.B.Tauris Publishers, London, New York, 1996: p. 140 The Murder of Khosrow)
內扎米《霍斯陸與席琳》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