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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穿過埃迪爾奈卡普,走出城外。我看見一羣插畫家、書法家與學徒,抬着棺材,就快要隱沒在輕霧裏。他們飛快地走下山坡,朝金角灣行去。他們走得很快,沿山谷前往埃於普的雪地泥路都已經走過一半了。寂靜的輕霧裏,向左望去,嬪妃蘇丹慈善機構蠟燭製造廠的煙囪,正雀躍地噴出白煙。城牆的陰影下是幾間製革廠和忙亂的屠宰場,專門供應埃於普的希臘肉販。殘渣肉屑的氣味從這裏傳出,飄入山谷,飄向前方依稀可辨的埃於普清真寺圓頂,飄向墓園中整齊排列着的柏樹。再走一段路,我聽見下面巴拉特區的新興猶太區裏,傳來了孩童嬉鬧玩耍的叫喊。
當我們抵達埃於普所在的平原,蝴蝶朝我走來。他以慣常的熱烈態度,唐突地切入了正題:
“這事兒是橄欖和鸛鳥乾的,”他說,“他們和其他人一樣,都知道我與死者關係不佳。他們也知道大家都瞭解這一點。誰將接替奧斯曼大師當畫坊的頭,在這一點上,我們之間彼此嫉妒,甚至公開仇恨、敵對。現在他們估計這項罪行會落在我頭上,或至少能使得財務大臣及受他影響的蘇丹陛下疏離我,不,是疏離我們。”
“你所謂的‘我們’指的是誰?”
“我們這些人認爲畫坊應該堅守過去的倫理,應該遵循波斯大師們的道路,不應該爲了金錢什麼都畫。我們認爲古老的神話、傳說和故事,應該取代武器、軍隊、俘虜和佔領,重新呈現於我們的書中,我們不應該放棄老的模板,優秀的細密畫家不應該在市集店鋪裏,爲了三五個金幣,替每一個行經的路人畫些破爛老玩意兒。蘇丹陛下會認可我們的。”
“你這是在無爲地誹謗,”我說,想讓他儘快結束這個話題,“我深信,天性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不會藏身於畫坊的。你們全是弟兄,就算畫了三五種從前不曾畫過的題材,也不會造成多大傷害,至少不會嚴重到讓你們反目成仇。”
如同最初聽說這個恐怖的消息時一樣,此時我腦中靈光閃現,抓住了事實的真相。謀殺高雅先生的兇手,正是宮廷畫坊中幾位出類拔萃的大師中的一個,他就在我面前的人羣當中,和他們一起爬上通往墓園的山坡。此刻我深信,這個兇手將繼續他魔鬼般的叛亂惡行,他不但是我手上這本書的敵人,而且非常可能地,他曾經拜訪過我家,接受繪畫和插圖工作。蝴蝶是否也和大部分經常造訪我家的畫家們一樣,愛上了謝庫瑞?在他妄下斷言時,難道忘了有好幾次,我要求他畫一些與他的觀念相反的繪畫?或者他只是高明地用話在試探我?
不,我想了一會兒,他不可能在試探我。蝴蝶,以及其他細密畫師,顯然都對我心存感激:由於戰爭的緣故,加上蘇丹興致低落,細密畫家得到的金錢和獎賞逐年遞減,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們額外收入的主要來源是替我工作。我知道他們彼此嫉妒,認爲我偏愛某幾個人。由於這個原因——不只是這個原因——我單獨與他們在家中會面,這更不可能導致他們對我的敵意。我所有的細密畫家都足夠成熟,能夠理智地找到一個更人性化的理由來喜愛一個爲了利益而不得不喜愛的人。
爲了讓沉默不再繼續下去,也爲了不再回到同樣的話題,我說:“噢,真主的神蹟無限!他們抬棺材上坡的速度跟下坡時一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