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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孩子睡醒前,我下牀寫了張簡短的便條給黑,要他立刻前往吊死鬼猶太人的空屋。我把紙條塞進哈莉葉手中,叫她趕緊跑去找艾斯特。哈莉葉接信的時候,儘管還在擔憂着我們的命運,卻以一種比平常大膽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睛。而再也無需害怕父親的我,則以一種勇敢的目光回瞪她。這場眼神交會將決定此後我們之間的規矩。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過去兩年來,我常擔心哈莉葉甚至可能爲我父親生下孩子,而忘了自己的奴隸身份,計劃着成爲屋子的女主人。孩子們起牀前,我去看了看我不幸的父親,敬畏地吻了吻他的手。此時他的手雖已僵直,但很奇怪,仍保留着一絲柔軟。我藏起了父親的鞋子、頭巾和紫色斗篷,等孩子們起牀後,我告訴他們說外公身體好多了,一大早便出門前往穆斯塔法帕夏那兒了。
哈莉葉早晨採買過後回到家,在矮桌上擺好早餐,她挖了一些還能喫的橘子醬放在了中間。而我則在想像着艾斯特現在應該正敲響黑的大門。外頭雪已經停了,太陽出來了。
在吊死鬼猶太人的花園裏,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景象:懸掛在屋檐和窗欞下的冰柱正迅速消融縮小,瀰漫着黴爛枝葉氣味的花園飢渴地吸收着陽光。我發現黑已經到了,就在昨晚第一次見到他的地方——似乎是好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了。我掀開了面紗,說:
“如果你很急切的話,應該會很高興。我父親的贊成、反對或疑慮再也不存在了。昨天晚上,正當你在這裏企圖對我毛手毛腳時,一個冷血惡魔闖入我們空無一人的家中,殺死了我父親。”
比起對於黑的反應,你們大概對於我的語氣爲什麼如此冰冷而虛僞更感到好奇。我自己也不清楚答案。或許我害怕會哭出來,刺激黑擁抱我,使我比自己預期的更早與他過於親密。
“他把我們家徹底破壞殆盡,顯然出於極端的憤怒和仇恨。然而我不認爲他會就此罷手,我不覺得這個惡徒現在能平靜地縮回自己的角落。他偷走了最後一幅畫。我要你保護我——保護我們——別讓他得到我父親的書。但你將以什麼名義、什麼關係來保護我們的平安?這就是現在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
他正打算開口說話,但我的眼神很輕易地就讓他安靜了下來——好像以前我總是這樣做似的。
“在法官的眼裏,我父親死之後,我的監護人就是我的丈夫和他的家人。甚至他活着的時候也該如此,因爲法官認定我的丈夫還活着。只是因爲哈桑趁他哥哥不在時企圖佔我便宜,強迫未遂事件讓我公公深感羞愧,因此儘管我尚未正式成爲寡婦,我也能夠回到父親身邊。然而,如今我父親死了,我連個兄弟都沒有,這也就意味着我沒有了保護人,或者說惟一的監護人毫無疑問地就是我丈夫的弟弟和我的公公。你也知道,他們本來就已經開始採取行動要把我帶回他們家,本來就準備要強迫我父親,要恐嚇我,要逼我回他們家。一旦聽說我父親死亡的消息,他們一定會立刻採取行動把我帶回家。我不想回那個家,因此我現在隱瞞了父親的死訊。也許是白費力氣。因爲他們也許就是兇案背後的主使。”
就在這一刻,一絲陽光從破損的百葉窗優雅地透隙而入,落在黑和我之間,照亮了房間裏的多年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