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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守寡、失去了父親、傷心欲絕的謝庫瑞邁着輕如羽毛的步子走了之後,我帶着她身後留下的杏仁幽香和婚姻迷夢,呆呆地沉浸在了吊死鬼猶太人空屋裏的靜寂之中。我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但心思卻轉得飛快,想得我頭都要疼了。甚至還來不及好好地哀悼我姨父的死,我已經迅速地跑回了家。一方面,疑慮之蟲齧咬着我,告訴我說:我是謝庫瑞偉大計謀裏的一顆棋子,她在耍弄我;然而另一方面,幸福婚姻的幻想固執地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我的女房東在門口攔住我,盤問我上哪兒去了,爲什麼這麼大清早回來。與她交談了幾句之後,我回到房間,拿出藏在牀墊裏的腰帶,從襯裏取出二十二枚威尼斯金幣,用顫抖的手指把它們放進了錢包。當我再度回到街上,立刻明白,謝庫瑞那雙黝黑、淚溼、憂愁的眼睛,將會縈繞我的腦海一整天。
我向一位永遠笑嘻嘻的猶太兌幣商換了五枚威尼斯獅子金幣。接着,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這個到現在爲止我都沒跟你們說起過的住宅區(因爲我不喜歡這個區的名字:雅庫特),回到了我姨父家所在的街道,我過世的姨父與謝庫瑞的孩子們就在此地他們的屋子裏等我。沿着街道疾走時,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因爲我在姨父過世的當天就在爲婚姻的美夢與計劃奔波而瞧不起我。接着,隨着冰雪消融而嘶嘶流着水的噴泉池朝我耳裏低聲細語:“別太在意,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只管快樂。”“好是好,”角落裏一隻不吉利的黑貓一邊舔着毛一邊反駁着我,“不過,每個人,包括你自己在內,都懷疑你涉嫌你姨父的兇殺案。”
野貓停下了舔毛的動作,我的目光陡然對上了它邪氣的眼睛。不用我說你們也明白,伊斯坦布爾的野貓在當地人的嬌寵下變得多麼厚臉皮。
阿訇先生不在家,我在街區清真寺的院子裏找到了他,他有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和下垂的眼瞼,看起來好像永遠沒睡夠。我請教他一個瑣碎的法律問題:“一個人什麼時候有義務出庭作證,什麼時候可以自願出庭作證?”我揚起眉毛專心聆聽他倨傲的回答,假裝自己是頭一次聽聞。“如果有其他證人在場,一個人是否願意作證是他的選擇。”阿訇先生解釋說,“不過,在現場只有一個證人的情況下,他必須依照真主的旨意作證。”
“我目前便處於這種窘境。”我繼續話題說,“儘管情況人盡皆知,但所有證人都以‘又不是義務,只是自願’的藉口,規避自己的責任,不願意上法庭。結果是,我所幫助的那些人的迫切問題得不到解決。”
“這個嘛,”阿訇先生說,“你爲什麼不稍微鬆鬆你的錢包呢?”
我拿出我的錢兜,給他看裏頭擠滿的威尼斯金幣:開闊的清真寺庭院、阿訇的臉、我們大家霎時都籠罩在了閃耀的金色光芒中。他問我究竟遇到了什麼困難。
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紹。“姨父大人生了重病,”我透露,“臨死前,他希望女兒的寡婦身份得到正式確認,贍養費的給付得到認定。”
我甚至不需要提起於斯屈達爾法官的代理人,阿訇先生馬上就明白了一切,他說所有鄰居一直很同情可憐的謝庫瑞小姐的不幸,早就該這麼做了。與其在晉見烏斯庫達法官時再臨時尋找第二個證人,爲合法離婚作證,他提議不如就找他的弟弟,他就住在附近,也很清楚謝庫瑞與她可愛孩子的困境。現在,如果付一枚金幣給這位弟弟,我也算是爲他做了一樁善事。我答應付阿訇兩枚金幣,他又爲我替第二個證人打了折扣,我們當場達成了協議。於是阿訇先生到他的弟弟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