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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天,彷彿我在阿勒頗的咖啡館看見說書人表演的“貓與鼠”故事。由於故事中充滿冒險和詭計,儘管寫書的人會以優美的書法寫成敘事體詩歌,卻一點都不會當真,也不會讓人把它們畫成圖畫。我,相反,則愉快地把我們一天的冒險分成四個場景,在我心中描繪成四幅想像的圖畫。
在第一幅畫中,細密畫家筆下的我們乘着一艘紅色的四槳長船,擠在一羣肌肉發達、粗獷的船伕之間,從翁卡帕尼出發,緩緩地穿越藍色的博斯普魯斯海峽,航向於斯屈達爾。阿訇和他瘦小黝黑的弟弟正忙着與船伕聊天談笑,享受這段意外的旅程。與此同時,沉浸於眼前揮之不去的婚姻美夢中,我深深望入博斯普魯斯海峽,奔流的海水在陽光明媚的冬日早晨顯得格外清澈。我留意着海底是否有任何不祥的徵兆,比如說,我擔心自己可能看見海底有一艘海盜沉船。因此,無論這位細密畫家爲海水和雲朵塗上多麼歡愉的色彩,他必須在深邃的海水裏加入某種與我的快樂美夢同等強烈的暗示,來象徵我的黑暗恐懼——譬如,一條長相醜惡的魚——讓讀者明白我們的冒險並非全然前程似錦。
我們的第二幅圖畫將呈現蘇丹的宮殿、皇室法庭議會的集會、歐洲使節的接待會,以及透過足以媲美貝赫扎德的細膩精巧筆觸所勾勒出的豐富室內陳設:也就是說,這幅圖畫必須隱含活潑的巧妙和反諷。因此,畫面上要同時出現各種細節:法官先生一方面明顯地做出一個大方的“停下”手勢,表示拒絕我的賄賂,但另一隻手順從地收下我的威尼斯金幣,而行賄的最終結果也將出現在同一畫面;那就是,於斯屈達爾法官的沙斐儀派代理人沙哈普先生,坐上了法官的位置。只有對構圖技巧爐火純青的聰明細密畫家,纔有辦法把這一連串的事件同時呈現於一幅畫面。所以,當觀者欣賞圖畫時,首先會看見我送上的賄賂,接着看見在圖畫別處,一位代理人盤腿坐在法官的坐墊上。如此一來,就算他沒讀過故事,也會明瞭榮耀的法官暫時讓出他的辦公室,讓代理人得以准許謝庫瑞離婚。
第三幅插畫也要顯示同一個場景,不過這一次,牆壁紋飾的顏色應該暗一點,以中國風格繪畫,纏繞的枝丫要更爲濃密糾結,彩色的雲朵應該位於法官代理人上方,藉以表現故事中的爾虞我詐。雖然阿訇先生和他的弟弟實際上輪流在法官代理人面前作證,但是在圖畫裏卻同時出現,一起說明情況:可憐的謝庫瑞的丈夫四年前上戰場後就不曾回來,沒有丈夫的照顧,她的生活貧苦窮困,她兩個沒父親的孩子每天流淚餓肚子;因爲她還是已婚的身份,沒有再嫁的希望,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得不到丈夫的許可也沒辦法借錢。聽了他們的話,就連聾子也會禁不住淚如泉湧,准許她離婚的請求。然而,這位冷酷的代理人毫無反應,只問謝庫瑞的法定監護人是誰。大家猶豫了一會兒,我立刻插嘴,解釋說她的父親,一位受人景仰的蘇丹陛下的傳令官和使臣,依然健在。
“除非他出庭作證,否則我不會批准她的離婚!”法官代理人說。
慌亂之中,我連忙解釋我的姨父大人現在重病在牀,性命垂危,他向真主請求的最後一個願望便是親眼見到自己的女兒離婚,而我,則代表他來處理這件事。
“她爲什麼要離婚?”法官代理人問,“究竟爲什麼一個垂死的老人,會想看到自己的女兒跟早已消失於戰火的女婿離婚?聽着,如果有一個優秀、值得託付的女婿人選,那我還能理解,因爲這樣他纔不會帶着遺憾而死。”
“確實有個人選,先生。”我說。
“那是誰呢?”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