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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愛橄欖油炒紅辣椒的氣味、落在平靜海面上的晨雨、窗邊倏然閃現的女子容顏,寂靜、沉思與耐心。我相信自己,而且,通常,我從不在乎別人對我的批評。儘管如此,今夜我來到這間咖啡館,是爲了向我的細密畫家與書法家弟兄們澄清一些流言蜚語。
當然了,因爲開口的人是我,不管我說什麼,你們都準備相信我說的是反話。不過,精明的你們,也該察覺到我話語的反意不見得全然準確,而且,就算懷疑我,狡猾的你們想必也對我的言論頗感興趣:你們很清楚,我的名字,在榮耀的《古蘭經》中出現了五十二次[1],是最常被提到的名字之一。
既然如此,我就從真主那榮耀的《古蘭經》講起。書中提到我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請別會錯意,當我這麼說時,心中可是存有極度的謙卑。因爲這裏面有着一個風格的問題。榮耀的《古蘭經》對我的貶抑,長久以來帶給了我極大的痛苦,但此種痛苦正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是在爲此而爭辯。
一點沒錯,真主在我們天使眼前創造出了阿丹[2]。接着他要我們匍匐於這個造物跟前。是的,情況就如“天梯”章[3]中的描述:當所有的天使都朝阿丹屈身時,我拒絕了。我提醒衆人,阿丹只不過是用泥巴做出來的,我卻出身於火,一種人盡皆知的優越元素。因此我不向阿丹低頭。於是,真主認爲我的行爲,怎麼說呢,“高傲”。
“墮落吧,遠離這層層天堂。”他說,“這裏容不下你這類圖謀自身偉大的傢伙。”
“准許我活到最後審判日,”我說,“直到亡者復活。”[4]
他準允了,我對他說,這段時間內,我將誘惑害我受罰的阿丹後代,而那些被我成功腐化的人,他說將會送他們下地獄[5]。你們也知道我們雙方始終謹守這些諾言。關於此事,我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了。
有些人宣稱,當時全能的真主與我達成了一項協定。依照他們的說法,通過企圖摧毀人們的信仰,實際上我是在幫助全能真主考驗他的子民:擁有堅定判斷力的善良好人,將不會誤入歧途;屈服於俗世慾望的邪惡壞人,則會犯下罪行,日後將落入地獄深淵。因此,我的工作極爲重要:如果所有人都可以上天堂,就不會有人感到懼怕,但是整個世界的運作及統治,卻絕不可能單單靠美德實現。在我們的世界,邪惡與美德同等必要,罪行與正直更是缺一不可。雖然安拉創造的塵世秩序因我而得以實施——當然是在他的認可下(不然他怎麼會允許我活到審判之日?)——但我卻永遠被標誌爲“邪惡”,同時,從不給我以應有的獎賞,這是我內心的隱痛。有些人,比如神祕主義的曼蘇爾[6],梳羊毛者,或是著名的伊瑪目·安薩里[7]的弟弟阿赫瑪德·安薩里[8],依循這條邏輯繼續延伸,甚至在文章中寫下這樣的結論:如果我引發的罪行確實經過真主的準允和旨意,那麼它們其實是真主所要的。更進一步地,他們主張善與惡並不存在,因爲一切皆源於真主,就連我也是他的一部分。
其中一些愚鈍的傢伙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連同他們的書一起被焚燬。因爲,善與惡當然存在,該如何劃分兩者,正是每個人的責任。我不是安拉,真主寬恕,在那羣笨蛋的腦袋中植入此種荒唐念頭的人也不是我;全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
這使我忍不住提出第二項不滿:我並不是全天下所有邪惡罪行的根源。許多人犯罪的原因完全無關乎我的教唆、欺騙和誘惑,純粹是基於他們自己的盲目野心、肉慾、意志力薄弱、劣根性,還有最常見的,基於他們自己的白癡。就像某些博學的神祕主義者想盡辦法替我脫罪一樣,假設我是一切邪惡的起源同樣荒謬無稽,且與榮耀《古蘭經》的經義不符。我沒有引誘水果販奸詐地用爛蘋果矇騙顧客、鼓吹小孩子撒謊、煽動巧言令色的馬屁精、教唆老年人編織淫邪的春夢或激發男孩手淫。即使全能真主也找不出這最後兩者之中有何邪惡之處。確實,爲了驅策你們犯下深重罪孽,我盡心盡力。但有些教長卻在書中寫道:所有打哈欠、打噴嚏或甚至放屁的人都是我的俘虜。這證明他們絲毫不瞭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