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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他們誤解你吧,如此一來你可以更輕易拐騙到他們,你們或許會這麼建議。沒錯。但容我提醒你們,我有我的自尊,當初也就是它促使我與全能的真主決裂。儘管我可以化身爲各種形體,儘管各種書本中數以萬次地提及我曾僞裝成明豔誘人的美女,成功地勾引許多虔誠之士,但今晚在場的各位細密畫家弟兄,能否請你們解釋一下,爲什麼大家堅持把我畫成一個畸形、尖角、長尾巴的醜陋怪物,臉上永遠佈滿一顆顆凸起的肉痣?
於是,我們來到了真正的主題:繪畫。一位傳道士,我不願意具名以免他日後來騷擾你們,鼓動伊斯坦布爾街頭一羣烏合之衆,譴責以下的行爲有背真主的旨意:像唱歌一樣呼喚衆人準備祈禱;苦行僧修道院的集會;坐在彼此的腿上;隨着樂器的演奏放縱地吟誦;以及飲用咖啡。我曾聽說我們中間有些細密畫家,因爲害怕這位傳道士及其信衆,於是聲明所有法蘭克風格的繪畫,背後都是我在作祟。好幾個世紀以來,我已揹負了無以數計的指控,但從來沒有這麼離譜的。
讓我們從頭來看。每個人都念念不忘是我誘惑了好娃[9]偷喫禁果,而忘記了整件事的開端。不,也不是從我在全能真主面前表現的傲慢開始。一切的起始,在於他在我們面前創造了阿丹,並期待我們向他屈膝低頭,結果遭到了我恰當而堅定的拒絕——雖然其他天使服從了。難道你們認爲他說的是對的嗎?他居然要求用火創造出來的我,去向用粗泥創造出來的人類低頭?[10]噢,我的弟兄,說出你們的良心話。算了,沒關係,我知道你們在思考,只是擔心在這裏說話不方便:他會一字不漏地聽見,並且日後藉此斥責你們。好吧,我們別去追究,既然如此他當初何必賦予你們良知。我同意,你們的恐懼是合理的,我會忘掉這個問題,也會忘掉那泥與火的辯論。但有件事我絕不會忘記——沒錯,我始終引以爲傲的事情:我從來不曾對人低頭。
然而,這恰巧是法蘭克大師們如今在做的事情,他們非但不滿足於呈現每一種人身上每件瑣碎的細節,從紳士、教士、富商到女人,各種人的眼睛顏色、膚色、彎翹的嘴脣、額頭的皺紋、戒指和骯髒的鬢角——甚至包括落在女人乳房間的迷人陰影。這些藝術家甚至膽敢把他們的主角置於畫紙的正中央,彷彿人類理當被崇拜;不僅如此,還把這些肖像當作偶像展示,要求觀者臣服於前。人有重要到應當被畫出每個細節,包括他的影子嗎?如果街上的每棟房子,都依照人的謬誤觀點描繪,隨着距離愈來愈遠而大小逐漸縮小,那麼人難道不是實際上僭越了安拉的地位,站到了世界的中心?這一點,安拉,全能偉大之主,必定比我更清楚。總之,單從表面來看,把繪製這些肖像的主意歸功於我,實在可笑。我怎可能這麼做?我,拒絕匍匐於人跟前而遭受不可言喻的痛苦和孤立;我,失去了真主的寵愛而成爲衆人咒罵的對象。還不如像某些毛拉[11]在書中寫的和某些傳道士所說的那樣,每一個把玩自己的年輕人和每一個放屁的人都是受到我的引誘,這麼說還較爲合理。
關於這個主題,我還有最後一點意見,但不打算說給凡夫俗子聽,他們滿腦子不外乎世俗的野心、肉體的慾望、金錢的渴求和其他可笑的熱情!只有真主,以他無限的智慧,才能明白我:難道不是您,要求天使在阿丹的面前彎腰,使得人自我膨脹、充滿了驕傲?如今,他們模仿您要天使看待他們的方式來看待自己,人開始崇拜自己,把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央。就連您最忠誠的僕人也想擁有一張自己的法蘭克大師風格的肖像。對於自戀的下場,我太清楚了,那便是很快就會完全忘記了您。然而到時候,他們又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我。
我該如何對你們說呢?實際上我對這一切毫不在意。自然,只能靠牢牢站穩雙腿,承受幾百年來人們對我殘酷地丟石頭、辱罵、詛咒,以及當衆斥責。只希望那些暴躁膚淺、動不動就罵我的敵人們,能夠記得全能真主恩賜我活到最後審判日,卻只分配給他們六七十年的歲月。如果我建議他們多喝咖啡延壽,相信很多人會因爲是撒旦在說話,決定反其道而行,徹底禁絕咖啡,或者更誇張的,倒立過來把咖啡從屁眼灌進去。
別笑。重要的不是思想的內容,而是思想的形式。重要的不是一位細密畫家畫了什麼,而是他的風格。不過這些事情需要不露痕跡纔行。我本來打算說一個愛情故事作結,但現在已經很晚了。今晚賦予我聲音的這位巧嘴說書人承諾,後天星期三晚上,他會掛起一幅女人的畫像,屆時他將給大家講述這個愛情故事。
[1]在《古蘭經》中撒旦之名被提及52次,另一惡魔易卜劣廝被提及9次。“撒旦”與“易卜劣斯”有時同義,有時又稍有區別。在《古蘭經》中拒絕跪拜阿丹的惡魔是易卜劣廝。
[2]阿丹:《古蘭經》中的人類始祖,系真主用黑泥造就,與其妻因受惡魔誘惑,違背真主戒令,偷食禁果,致使羞體顯露,被真主逐出天園,責罰在大地上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