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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與光明也不相等。
背陰和當陽也不相等,
活人和死人也不相等。”[3]
我頓時打了一個寒戰,想起不幸的高雅先生、姨父,以及今晚被殺害的說書人兄弟。其他人是否和我一樣害怕?很長時間,大家一動也不動。鸛鳥仍捧着我的書,儘管衆人都瞪着攤開的書頁,但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畫中的粗鄙!
“我也想畫最後的審判日。”鸛鳥說,“我想畫死人如何復活,罪人如何與純潔的人分隔開。爲什麼我們不可以描繪我們宗教的《古蘭經》呢?”
小時候,當我們在同一間畫坊房間並肩工作時,偶爾會從工作板和工作桌上抬起頭,學習年老畫師那樣休息眼睛,然後開始談論心中浮現的任何繪畫題材。那個時候,就如同此刻盯着面前的書本一樣,我們互相聊天,卻不望向對方,把眼睛轉向窗外某個遙遠的目標,以便讓眼睛得到休息。我不知道爲什麼,是因爲興奮,回想起無憂無慮的學徒歲月中某個異常迷人的片段;或是因爲悔恨,忽然明白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閱讀《古蘭經》;還是因爲恐懼,前不久才目睹了咖啡館裏的罪行。總之,輪到我開口時,我卻一片茫然,心跳加快,好像面臨某種危難。由於腦中空無一物,我只能說出下面的話:
“你們記得‘黃牛’[4]章中最後一段經文嗎?我最想畫的就是它們:‘我們的主啊!求你不要懲罰我們,如果我們遺忘或錯誤。求你不要使我們荷負重擔,猶如你使古人荷負它一樣。我們的主啊!求你不要使我們擔負我們所不能勝任的。求你恕饒我們,求你赦宥我們,求你憐憫我們。’[5]”我的聲音頓住了,眼中突然湧出了淚水。我尷尬極了——惟恐別人譏笑,因爲當學徒的時候,我們總是隨時要保護自己,提防暴露出自己細膩的情感。
我以爲我的眼淚很快就會消退,但是卻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大聲嗚咽起來。淚眼朦朧中,我感覺到身旁每一個人都被感染了同情、淒涼與哀愁的情緒。從今以後,蘇丹陛下的畫坊將臣服於法蘭克的風格;我們畢生奉獻的風格與書籍將逐漸被人們所淡忘。是的,事實如此,一切的心血努力都將終結。倘若埃爾祖魯姆教徒沒能以暴力剷除我們,蘇丹的劊子手也將把我們折磨得不成人形……不過,我一方面痛哭、抽噎、嘆息——耳朵仍傾聽着哀傷的雨聲淅瀝——另一方面心中卻察覺到自己真正感到哀傷的不是那些事情。周圍的人感覺得出來嗎?我不禁有點罪惡感,我的淚水既真誠又虛僞。
蝴蝶來到我身旁,手臂摟住我的肩膀。他撫摸我的頭髮,親吻我的臉頰,用甜蜜的話語安慰我。他的友誼激起我更誠摯而罪惡的眼淚。雖然不敢看他的臉,但不知爲何,我卻誤以爲他也在流淚。我們一起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