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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於我的嗜酒,始終抱着不解的態度。我們也經常一起到酒館去,但他喝不到兩杯已差不多,以後就發愣地看我一杯一杯地灌下去。第二天看到我宿醉的那種可憐相,就彈琴給我聽,或要我看點書,或邀我去散步。每當我們到郊外,兩個人都像孩子一般地盡情歡鬧。溽暑的下午,跑到林木聳立的山谷中休息,哼哼歌曲,偷摘樅樹上的果實。我們曾在水流湍急而又清澈的小河旁靜聽悅耳的水聲,聽了一會兒,兩人終於脫光衣服跳入冰冷的水中,理查突然想起表演一齣戲,由他飾演羅蕾萊8跑到長滿青苔的岩石上去坐,要我扮演船伕操着小舟向他身前通過。輪到我該表演一個悲傷的場面時,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因爲理查正裝出少女的那種嬌滴滴、羞答答、難爲情的樣子,太逼真了。那時,岸上突然響起人聲,似乎有一羣旅行者在路上通過,我們慌慌張張地光着身子跑到河上游一塊突出的大岩石下躲避。那一隊人毫無所覺地走着,我正在慶幸沒被人家發現,理查卻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有貓聲、老鼠聲、豬叫聲。引得行人大喫一驚,一齊駐足環顧左右,凝注河面,眼看我們快藏身不住了,於是他就毫不害臊地探出上半身,盯着那一羣人,神色莊重地沉聲說道:“那是我裝出來的聲音,你們過去吧!”說完立刻縮回身子,抓着我的手腕道:“真好玩!這也是一種謎。”
“什麼謎呀!”
“牧羊神驚嚇牧童們的一幅圖兒,”他笑道,“遺憾的是他們中夾雜着女人。”
理查對我研究歷史的事情並不太表關心。原先,他對我之對於亞西基的聖法蘭西斯的熱烈崇拜也很不以爲然,偶爾總要在話中夾幾句刻薄的玩笑,冒瀆這位聖者,惹得我發火。但不久後,他終於歸服我的見解,我們常在心裏描繪,這位充滿無上幸福的苦難聖者,在流浪之中仍像個安詳的大孩子一樣在溫布利亞的郊外愉快地漫步,一邊讚美神明,一邊虔誠地把愛情奉獻給世人。我們常一起誦讀聖法蘭西斯永垂不朽的《太陽之歌》,熟得幾乎可背起來。有一天,我們到湖上乘汽船,回途已是黃昏,微風吹動,水面揚起金色波浪,理查小聲說道:“喂!你說如果聖人看到這種情景,該會說什麼?”於是我引用下列幾句話作答:
“讚美我主,您是我們兄弟、是風、是空氣、是雲、是晴朗的空氣,我們永遠讚美您。”
有時我們吵嘴快要到口出惡言的時候,他就半開玩笑地模仿小學生的語調念出一連串奇奇怪怪的綽號,終於把我引得噴笑起來,那股怒氣也煙消霧散了。他在彈奏鋼琴或欣賞自己所喜好的作曲家的音樂時,態度才比較嚴肅,但也經常爲了說幾句笑話,而中斷莊嚴的氣氛。不過大致來說,他對藝術仍不失非常熱衷,非常醉心,對於真實、卓拔的作品,他的感覺就絕不馬虎。
最值得稱道的是每當朋友陷於苦境時,他有一種獨到的心得,把他那不失活潑爽朗的本性和你的心境合二爲一,誠摯地給你安慰。他一察覺我悶悶不樂,就接連不斷地說些奇聞趣事給我聽,這些故事真比特效藥還靈,它能深深吸引住聽者的心,把安閒、明朗注入你的心靈,不知不覺中苦悶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因爲我比他來得嚴肅,所以他對我多少有點兒尊敬,尤其對我的體力更加佩服。在別人面前也經常以此自傲,說他有個身體很棒的朋友,憑一隻手就可把他摔得四腳朝天。理查也精通不少體能技藝,他曾教我打網球,帶我去騎馬,一起去划船、游泳。尤其當我的撞球技術跟他不相上下時,更是熱心不已。打撞球是他最喜歡的活動,不但技術高超,並且在球檯邊他的心情似乎也特別好,笑話也說得特別有勁兒。他經常把3個球編上我們所認識的名字,動杆擊球時,由3個球離合集散的位置變化,就可編出長長的故事,向他們作了許多富於機智,或諷刺和漫畫式的比喻,他嘴裏不停地說着,一邊以無比優雅的姿態,悠閒輕快地一杆接一杆打下去,看他那種神情,實在也是一種樂趣。
我在文壇的活動也多半是靠他多方奔走而贏得的。有一次,他這樣對我說:“我一直認定你是個文學家,這並不是因你在報上發表些文章便給你戴這頂高帽子,而是我直覺到你心靈深處蘊藏着某種美麗深奧的東西,它遲早會噴湧出來,那時,你就能寫出真正不朽的作品了。”
在這種生活下,幾個學期像從指縫間漏掉的零錢一般消逝了。理查修業期滿非迴歸故鄉不可,在這辛酸的離別前夕,我們都認爲應該快樂地來結束這段充滿光輝的青春生活,所以想找些什麼特別精彩的節目,盡情歡樂一番,以便留待日後回憶。我提議到倍尼斯的阿爾卑斯山去旅行,那時是早春時節,登山當然還嫌太早,但除此外又想不出更好的方案。我正在爲此事煩惱之際,理查已暗中寫信給他父親,準備給我來個意外的喜訊。有一天,他帶着鉅額匯票闖進我的屋子,邀我是否願意跟他到意大利旅行,旅費由他負責,還可當我的嚮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