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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布利亞,我走遍了這位世稱“神的吟遊詩人”——聖法蘭西斯的每個遺蹟。在佛羅倫薩,經常使我陶醉在15世紀的生活中,以前,我雖曾以諷刺的筆調描寫現代人類生活的百態,但還是在來到此地後,纔開始認識到現代文化是多麼滑稽,多麼歪曲;以前住在瑞士時,我隱約就有一種預感,我之處於現代社會,是個道道地地的“異邦人”,因而萌發離開那類的現代社會,以營求自我生活的願望——可能是南歐一帶。若是居住在佛羅倫薩,我可以和人們交往,可以適應生活奔放的自然,以及任何事情,因爲這裏的人民由於深受古典文化的薰陶和歷史傳統的影響,純樸中又具有溫雅、風趣的氣質。
充滿光輝、美好的幾個星期,在我們感到幸福的同時,悄悄過去了。我從不曾看到理查如此熱衷如此心醉神馳。我們滿懷暢快與歡樂之情,喝乾滿溢醇美的酒。我們走遍山丘上陽光普照的村落,認識幾個當地的女孩以及客棧主人、神父和身材矮小、悠遊自得的牧師等。有時聽聽悠揚的小夜曲,有時和一些身子曬得通紅、活潑可愛的小孩子逗樂,把麪包或水果分給他們喫。遠眺春陽下的山巒和原野,以及遠方閃爍泛光的利古林海。我們都懷着與我們幸福相稱的強烈感情,邁向豐富的新生活。工作、奮鬥,享樂、名聲等就在我們伸手可及的地方光芒閃耀地等候着,所以我們並不焦急,只是全心全意沉湎於這幸福的時光。迫在眼前的別離也不引以爲辛酸,它只是暫時的分手而已,因爲以前我們便已深深知悉,我們一生中都互相需要,也須相互信賴。
以上是我的青春故事,如今回顧起來,它簡直有如夏夜那般短暫,但這裏麪包含一點點音樂、一點點精神、一點點愛情、一點點憧憬——就像古希臘的豐年祭,美麗、豐富、多彩多姿。
但它也像風中的焰火一樣,立即悲慘地消失。
理查終於和我告別回鄉,他曾兩度下火車和我吻別,並且一直在窗口跟我揮手,直到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自那次分手,我們未曾碰過一面。兩個星期後,他在南德的一條小河中游泳時,不幸溺死。他出殯埋葬時,我也沒在場,因爲在他躺在地下幾天後我才接到這個消息。我躺在牀上號啕痛哭,以最惡毒的字眼狠狠地咒罵神和人生。到那時爲止,我還未能清楚地意識到“友情”是我那幾年來唯一的收穫。如今,連這一點點也消逝了。
許許多多的回憶每天向我逼來,幾乎令人窒息,我實在無法在這鎮上住下去了。我的靈魂深處已染上沉痾,對於一切生存着的東西均感厭倦,這世上即使發生任何變化,我也不在意。我根本不願再去思索,眼下我應該整理那混亂的情緒,重新揚起生命之帆,追求更莊嚴的中年人生的幸福。神,希望我能把我的精髓完全奉獻給快樂的友情。我們猶如一起向前疾駛的兩艘小舟。理查的小舟輕巧、色彩華麗、載滿幸福和愛情。我亦步亦趨尾隨於後,深信他必能帶我駛向光明的目的地。突然,他發出短促的叫聲,慘遭覆沒,我的小舟驟然失了舵,如今只有在漆黑的水面毫無目標地飄蕩着。
也許我的命運就是要我忍受這種嚴苛的歷練,以星星辨別方向,在嶄新的航程中,爲尋求人生的榮冠而奮鬥,令我彷徨不知所歸。以前我相信友情、戀愛、青春等等東西的存在,如今它們一個個離我而去,莫非意味着要我信神、要我投身於神的強勁有力的手中?無奈我一輩子都像小孩子那樣剛愎任性。我總認爲不久之後我的真正人生將以暴風雨的姿態襲來,這樣可使我的思慮更加豐富成熟,讓我張開巨大的羽翼,飛向幸福之域,我經常這樣等待着。
但是,這機靈乖巧、精打細算的人生,總是默默無語地一任我流離飄蕩,也不給我派來風暴或星星。我幾乎捨棄了本身的傲慢而謙虛、耐心地等待着。但他卻一任我扮演自負自大的喜劇演員,裝着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彷彿等待着要我像個迷失的孩子,自動投回母親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