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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戈特孟,妨礙嗎?沒有人比你要求我的更多了。你給我種種的難題,但我不怕困難,我要從困難中學習,並且已經克服一部分了。”
戈特孟打斷他的話,半開玩笑地說:“奇怪,你克服了困難!我可要說:如果你幫助我,開導我,使我的心靈恢復健康——這就是你真的做了精神方面的事嗎?你也許會用精神把修道院裏一個熱心與善意的初學者奪去,也許在教育一個精神上的敵人,他正是你所做和所想的那種竭力的反對者,你認爲這是好的嗎?”
“爲什麼不是呢?”那齊士很認真地說,“老兄,你對我依然懂得這樣少——我多半已破壞了你將來要做神父的事,目的是要給你開一條不是尋常命運的路,即使你明天會把我們整個美麗的修道院化爲灰燼,或者把一種瘋狂的迷信散佈於世,我對幫助你開路的事仍然是不會後悔的。”
他把雙手親暱地搭在朋友的肩上。
“噯,戈特孟,不管我是教師或院長,無論我是聽告解的神父或別的,遇到強而有價值的特殊人物,我也不會揭露他的祕密,不會要求他的,這些也是我的目標之一。我告訴你:我們可能有不同的命運,但你若在必要時真誠地呼喚我,我還是不會不關心你的,決不會的。”
這像是離別前的話了,事實上這確是一番告別前的滋味。當戈特孟站在朋友面前注視着對方那副決斷的臉容,並望着他那飽含意志的眼睛時,他覺得現在二人不再是兄弟與朋友了,他們的路已經分開了。站在戈特孟面前的人不是夢想家,也不是期待命運呼聲的人,這個那齊士的確是個有固定秩序與義務的人,是教團、教會與精神的僕人,也是戰士。但戈特孟現在明白了,自己不屬於這類人,他沒有故鄉,有一個不知名的世界在等着他。那也是他母親曾經同樣遭遇過的,她捨棄了家園,丈夫與孩子,共同生活與秩序,義務與名譽,去到不知名的遠方,大概早已在哪兒沒落了。她沒有目標,正像他一樣。別人有目標,他沒有。那齊士早已把這一切看透了,他所說的是對的啊!
自從這天之後,那齊士不見了,似乎突然消失了。有另外一位講師來上他們的課,他在圖書館的位置也空下了,但他還在這裏,並非完全的隱沒,有時看見他橫過迴廊,有時聽見他在教堂裏低語,跪在石板上。戈特孟知道他是開始高深地修道了,夜裏要禁食和起來3次。他還在這裏,卻已邁入了另一個世界;雖可見到他,但卻有如曇花一現,無法與他交談,與他同住。戈特孟知道:那齊士還會再出現的,他會坐到他的書桌上和餐廳的椅子上,他會再與他談話的——但是不會再有以前的交情了,那齊士恐怕不再屬於他了。戈特孟這樣想的時候,也明白自己是在修道院過着教會般的生活,學文法與論理學,讀書與精神方向,雖然都是重要和喜歡的,但事實上只有那齊士是他唯一喜歡的人。那齊士的模範引誘了他,像他自己一樣,成了他的理想。不過院長也是他所尊敬喜歡的人,他把他看作崇高的模範。但其他的人物,無論老師、同學、寢室、餐廳、聖事、祈禱、學校或整個修道院,只要沒有那齊士在,所有的一切對他就沒有意義了。那麼他還待在這裏做什麼?他在等待,像是在雨中猶豫不決的遊客一般,站在修道院的屋檐與樹下等待,像個異鄉人般等待,所看到的只是些陌生人的冷淡面孔。
這時候戈特孟的生活只是充滿了猶豫和離情。他到處去看那些他喜歡的地方或是有意義的地方。雖然少數人的臉孔的確有不可思議的奇妙,使他仍然難以告別,例如那齊士,老院長達業爾,善良可愛的安再謨神父,友善的門房,有趣的鄰舍磨坊——但這些人幾乎也變得不現實了,比這些人更難於告別的是在聖堂裏的大石聖母雕像,還有大門口的使徒像。他在那裏站了好久,也在合唱團的椅子上,在美麗的浮雕,在迴廊的噴泉前,在有3個獸頭的廊柱前,還有前院中的菩提樹和慄樹下流連。這一切都曾使他日夜惦念,難以忘懷,成爲刻畫在心中的一本小畫冊,然而現在它們也已開始失掉現實性,變成宛如幽靈般遊移不定。他也想到喜歡他的安再謨神父,他曾與他一起去找過草藥,到修道院的磨坊邊去看僕役們,有時還和他們喫酒與烤魚,可是這一切都已過去,只留下模糊的記憶。對面教堂與懺悔室一片陰暗,他的朋友那齊士就在那裏,但對他來說也已成爲影子似的,沒有了生氣。他周圍的一切都已失去了真實性,所呼吸到的盡是秋風與盛夏過後的蕭索。
現在他的內心只有不安的心跳,如芒刺般的渴望,夢見的是痛苦與喜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真實的東西。他現在的心境就是如此,自己已不能做主,無論是讀書或用功,或是在同學們之間,他都會沉落得把一切忘記,只以內心的激湍與聲浪爲依皈,那些激湍與聲浪已把他拋進幽暗的深井裏,在這有色的深井裏充滿童話般的體驗,它們的聲音都像母親的呼聲,它們的成千雙眼睛也都成了母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