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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聽來似乎不錯,其實不然,”導師笑着答道,“若要事事皆能且做得恰如其分,不但不能缺少精神力量、銳氣和熱心,而且多多益善。你所說的熱情,只是靈魂與外界的摩擦,而不是精神力量。以熱情做主,與其說是慾望和雄心較大,毋寧說是慾望和雄心的誤導——導向一個孤立不實的目標,結果形成一種緊張火熱的氣氛。將最大的慾望之力導向中心,導向真實的境地,進而臻於至善的人,之所以似乎要比熱情的人沉靜得多,乃因爲他們的熱情之火不能經常外現。例如,在辯論的時候,他們既不高聲吼叫,更不揮舞臂膀。雖然如此,但我向你保證,他們在以文火燻蒸。”
“啊,要能得到了解就好了!”約瑟感嘆道,“要有一個可以信仰的教條就好了!樣樣矛盾,樣樣脫軌;凡事都不實在。每一樣東西,既可以這樣解釋,又可以那樣解釋。整個一部世界史,既可以說成發展和進步,亦可以視爲墮落和荒誕。難道一點真理都沒有嗎?難道沒有真實有效的學說嗎?”導師從未聽他把話說得如此劇烈過。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而後說道:“孩子,真理是有的。但你渴望的那種學說,絕對、完美,只有使人智慧的教條,卻是沒有的。朋友,你也不該渴求一種完美無缺的學說。倒是,你該力求你自己完美才是。神在你自己的心中,而不是在觀念和書本里面。真理須在生活體驗中求之,不是言說可以傳授的。約瑟·克尼克,準備對付矛盾的衝突吧——我不妨說它們已在發動了。”
在這幾天相處的時間當中,約瑟終於從這位可敬導師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看到了他的爲人——儘管他所看到的只是這位音樂導師每日完成的工作之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但最要緊的還是這位導師以如下的辦法贏得了他的心:對他表示如此的興趣,邀他前來親近,並在百忙中爲他抽出空當,而不管他自己往往已經那樣工作過度,那樣疲倦。並且,使他心折的,也不只是那些課業或教訓而已。此種冥想的入門課程之所以使他獲得如此深刻而又持久的印象——確是如此,這是他後來體會到的事情——並不是由於這位導師的技巧高人一籌,而是出於這位導師的爲人和以身示導。在以後的一年中教他冥想的那些老師,也曾給他更多的指導,給他更精確的教訓;他們不但更爲仔細地控制了冥想的成績,同時還提出了更多的疑問,並設法作了更大的改進。自信對這位青年具有影響之力的音樂導師,教的和談的都非常之少。大多的時候,他只是出出題目,剩下的便是以身示範。克尼克看到這位導師往往顯得十分蒼老而又疲乏的神情,但他一旦半閉着眼睛收視返聽之後,他就有辦法再度顯得那樣鎮定、活潑、快樂,而又友善。對於約瑟而言,這種精神的更新,乃是一種令人心服的現身說法,使人踏上走向真正靈源的正道,使人走上寧靜致遠的路程。關於此點,這位導師所須道及的一切,都是在用餐或作少許散步漫步的當兒偶爾對克尼克稍作指點。
此外,我們知道,關於玻璃珠遊戲,這位導師也爲克尼克提出了一些初步的暗示和指示,可惜的是,實際上他說了些什麼,一句也沒有保存下來。使得約瑟難以忘懷的另一個事實,是這位導師不厭其煩地照顧了約瑟的同伴,使得那個孩子沒有產生只是食客的感覺。這位老人似乎什麼都想到了。
在蒙特坡略事盤桓,受了三次冥想的啓示,旁聽指揮的課程,與這位導師所做的幾回簡略的交談——所有這些,對於約瑟·克尼克而言,莫不皆有深遠的影響。毫無疑問的是,這位導師尋出了最爲有效的時間,爲克尼克的生活作了片刻的調整。他邀約瑟前來的目的,正如他曾說過的一樣,是向他推薦冥想的法門;但這個邀請的本身亦有同樣的重要性,就其作爲一種殊遇而言,表示了他的師長對他頗爲關心,對他懷有某種期望。這是他感召的第二個階段。他已獲准一窺圈裏的內情。在全部12位導師中,如有一人召見程度相若的學生與他親近,那就不僅是一種個人的慈善行爲了。身爲一位導師,他所採取的行動,總不至於只是個人的事情。
告別之前,這兩個孩子各自得到了一件小小的禮物:約瑟得到兩本巴赫合唱序曲總譜,他的朋友得到一冊袖珍本的賀拉斯文集。音樂導師在與約瑟握別時對他說道:“要不了幾天你就會知道你被分到哪所學校了。我到高級學校的次數少於到艾蕭爾茲,但我相信我們也會在那裏相見的——只要我的健康狀況保持良好。如果你願意,不妨每年寫封信給我,特別是談談你學習音樂的情形。批評你的老師雖不禁止,但我對那種事不太關心。等你去做的事情很多;我希望你能迎接那些挑戰。我們卡斯達裏不止是一羣英才;尤其重要的是,它應該是一種教階組織,是一種建築,其中的每一塊磚頭,只有從它在全體所處的位置來看,纔有其應有的意義。離開這個全體,便無路可走了,因此之故,一個人爬得愈高,所得的職位亦愈高,但所得的自由卻不因此增加,倒是責任愈來愈多、愈多愈重。青年朋友,等我們重聚時再談吧。得你來此,對我而言,是一件快事。”
兩個孩子踏上了歸途,比起前來蒙特坡時,他倆不但快活多了,同時也更健談了。幾天來處於另一種氣氛和另一種景況中,面對另一種生活的層面,不但使他倆輕鬆多了,同時也使他倆對於離開艾蕭爾茲的事和那種離情別緒感到自在多了。在林中的許多歇腳之處,尤其是在蒙特坡附近的一座峽谷之上,他倆從衣袋之中取出木笛,吹了幾支二部合奏,多半是些民謠。等到他倆再度登上艾蕭爾茲上面的絕頂而俯視它的建築和樹叢時,他倆以前在此所作的對話,似乎都變成遙遠的過去了。所有的一切事物,都有了一種新的面貌了。對於此點,他倆隻字未提;他倆對於不久之前所感所說的一切感到了一些慚愧——雖然,時過境遷,那已成了沒有實質的事情了。
在艾蕭爾茲,他倆只須等到次日便知他們的去處了。克尼克被分發的學校是華爾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