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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祕的氣氛被打破了。我過去的一切也被打破了。塞菲里斯[19]有一行詩:‘破碎的石榴樹縫裏佈滿了星星?’就是那樣一種情景。她消失了,我又坐了下來,但要繼續把書看下去已經不可能了。我走到靠近房子的牆邊,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和一些女人銀鈴般的聲音逐漸消失在一扇門後。
“我處於一種病態之中。但是那第一次見面,那神祕的……怎麼說呢,信息,從她的光明傳到我的背陰處來的信息,攪得我好幾個星期心神不寧。
“她的父母搬進了隔壁的房子。我和莉莉面對面地見面了。我們之間有着某種聯繫。這不全是我的想象。這種聯繫既來自她,也來自我,是一條共同的臍帶,我們都不敢說出來,但我們又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在許多日常方面她跟我沒有什麼兩樣。她在倫敦的朋友也很少。這個童話的最後一筆是她也愛好音樂。雖然不是特別有天賦,但是愛好音樂。她的父親是愛爾蘭人,家產殷實,性情古怪,但熱愛音樂,他的長笛吹得很好。他當然要和布魯紐見面,布魯紐有時候到我們家裏來,通過布魯紐他認識了多爾梅什[20]。多爾梅什使他對八孔豎笛發生了興趣。這在當時是另一種被人們遺忘的樂器。我還記得莉莉第一次用八孔豎笛獨奏的情景,豎笛是多爾梅什做的,她父親爲她買下了它,笛子的聲音不很響亮。
“我們兩家的關係變得很親密。我爲莉莉伴奏,我們有時候奏二重奏,有時她父親也參加進來,有時兩位母親引吭高歌。我們發現了一個全新的音樂大陸。菲茨威廉的維金納琴曲譜集、阿爾博[21]、弗雷斯科巴爾第[22]、弗洛貝格[23]——在那些作品裏人們突然認識到一七〇〇年之前早已有了音樂。”
他停住了話頭。我想點一支香菸,但比這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希望他能繼續講吓去。於是我把香菸夾在手指間,等待着。
“是的,我認爲她有一種波提切利作品的美,金色長髮,灰紫色的眼睛。但是這樣說又使她顯得太蒼白,太前拉斐爾化。她擁有婦女界已不復存在的某種素質。她非常溫柔,但不多愁善感。她無憂無慮,但不是幼稚無知。她很容易受傷害,也很容易被逗弄。當她逗弄別人時,很像是一種愛撫。我這樣描繪她,你聽了可能覺得太平淡無奇。當然,我們年輕人當時追求的是精神高於肉體。莉莉是個很美的姑娘,但是隻有她的心靈纔是舉世無雙的。
“除了當時的行爲規範以外,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別的障礙。剛纔我說過,我們的興趣愛好很相似,但是我們的性格卻截然相反。莉莉一向善於自制,很有耐心,樂於助人。我則容易激動,喜怒無常,非常自私。我從未看見過她損壞過任何東西,傷害過任何人。但是我如果想要什麼東西,就非馬上得到不可。我討厭我自己,莉莉也討厭我。我常常認爲自己的希臘血統是黑色血統,和黑人的血統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我很快就愛上了她的肉體。同時她也愛我,把我當成哥哥看待。當然我們心裏明白,我們是要結婚的。我們兩心相許的時候,她才十六歲。但是她幾乎從不許我吻她。你簡直無法想象,和一個女孩子那麼親密,卻幾乎沒有機會吻她。我的慾望是很純潔的。當時的流行觀念是大家要保持貞潔,我也不例外。但我並不完全是英國人。
“我有一個祖父,實際上是我母親的叔父。他已經加入了英國籍,但是他的英國崇拜從未發展到禁慾或者人人愛戴的地步。我認爲他不是一個很壞的老人。他對我的不良影響比我自己想出來的壞主意少得多。我總是用希臘語跟他交談,你也許知道,希臘語本來就是一種訴諸感官而不委婉的語言。我偷偷看了他書架上的一些書。我看到了《巴黎人的生活》。有一天,我偶然發現一個文件夾,裏面有許多彩色雕刻圖。從此我開始有一些色情的胡思亂想。莉莉嫺靜莊重,戴一頂草帽,帽子頂部扎着淺色絹網,有如夏日裏的煙霧,至今那頂帽子歷歷在目,所以我現在還能給你描繪得這麼詳細……她穿一件長袖、高領、粉紅和白色相間的條紋上衣……着深藍色窄底裙。一九一四年春天我陪她穿過攝政公園。六月在科文特花園的畫廊,聽夏里亞賓[24]唱《伊戈爾王》歌劇,我站在她身後,她看得入了迷,在炎熱中幾乎暈倒——那一年的夏天真熱……莉莉,晚上在我的腦海裏成了一個寡廉鮮恥的年輕妓女。從真實莉莉想象出另一個莉莉,我想這是嚴重的心理變態。我又一次爲自己的希臘血統而羞愧難堪,但又苦於無法擺脫這一現實。我把一切都歸咎於希臘血統,結果喫虧的是我的母親,可憐的女人。即便沒有她親生兒子的參與,我父親一家已經讓她受夠了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