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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一隻手向我示意,走進屋去了。我穿過礫石地,無所用心地穿過東邊的樹林。地面稍有隆起,然後又低凹下去。往前再走了一百碼左右,一些露出地面不高的石頭把別墅給遮住了。在我面前是一條深谷,裏面長滿了夾竹桃和灌木叢。深谷陡峭而下,直通私家海灘。我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松樹的樹幹,開始看起那本小冊子,一看就入了迷。書中內容是一個名叫羅伯特·福克斯的人的死後懺悔、書信和禱文,他是什羅普郡斯坦頓萊西教區的牧師。雖然是個學者,而且結了婚,有兩個兒子,但是一六七七年他又跟一個年輕姑娘生了一個孩子,他把孩子殺了,於是被處死刑。
他寫得一手十七世紀中期前德萊頓時代措辭有力的優美英文。儘管他深知“牧師是人民的鏡子”,但他還是犯下了“登峯造極的罪惡”。“打死毒蛇,”他在死囚牢房裏發出了這樣的哀鳴。“我被依法判死刑”。但是談及女孩時,他否認自己“有意傷害年僅九歲的她”,因爲“臨死之人可以保證,她的雙眼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她的雙手也有所反應”。
小冊子大約有四十頁長,我用半小時看完了它。我跳過了禱文,但正如康奇斯所說,比任何歷史小說更真實,更感人,更能引起感情共鳴,更有人情味。我躺在地上,透過茂密的枝葉望着天空。說來奇怪,我竟然會有這樣一本陳舊的小冊子在身邊,這個英國遙遠過去的小故事居然會傳到這個希臘小島上來,傳到松樹林裏來,傳到這片異教徒的土地上來。我閉上眼睛,眼皮時松時緊,眼前湧動着大片大片的暖色。後來我睡着了。
醒來時,不用抬頭就看了表,半小時過去了。又打了幾分鐘盹後,我坐了起來。
他就在那裏,站在一棵稠密的角豆樹下墨綠色的樹蔭裏,距我七八十碼光景,在深谷的另一面,和我處於同一高度上。我站起來,不知道是應該喊叫、喝彩、驚恐還是大笑,由於過分震驚,一時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裏,目瞪口呆。那人上下一身黑,戴高頂帽,披斗篷,着裙式服裝,穿黑色長襪。他留長髮,方領口,頸部鑲有白色花邊,還有兩條白色的帶子。黑鞋子上是錫鑞鞋釦。他站在樹蔭底下,那姿態很像倫勃朗的一幅作品,其逼真程度令人恐懼,但又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一個深沉嚴肅的男人,臉膛有點紅。羅伯特·福克斯。
我環顧四周,希望能看到康奇斯在我背後,可是什麼人也沒有。我又回過頭來看那隱約的人影,它沒動,繼續從深谷上方的樹蔭裏透過陽光盯着我。接着,從角豆樹後面又出來一個人影,是個年輕姑娘,十四歲左右,長着白皙的臉,身穿深棕色長連衣裙。我依稀可以看出她的腦袋後面戴着一頂紫色帽子,大小正合適。她的頭髮很長。她走到他背後,也盯視着我。她比他矮得多,勉強只及他的胸肋處。我們站在那裏你盯我,我盯你,足足有半分鐘之久。後來我舉起一隻手臂,臉上露出微笑。對方沒有反應。我向前移動十碼左右,走進了陽光裏,並儘可能靠近深谷的邊緣。
“你們好,”我用希臘語喊道,“你們在做什麼?”
但是他們一點回應也沒有。他們依然盯着我——男人似乎有點慍怒;姑娘毫無表情。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從側面吹起一面旗子,那是她連衣裙後面的一個部分。
我想,這就是亨利·詹姆斯描繪的情景。老人發現淫媾的機會又來了,於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幹出了令人窒息而又厚顏無恥的事情來。我想起了有關這部小說的對話:“語言是用於記錄事實的,不是用來虛構的。”
我又回過頭去,朝別墅那邊看。此時康奇斯該露面了,可是他沒有。我獨自一個人,臉上的笑越來越傻——還有樹蔭裏的兩個人。姑娘往男人身邊靠得更緊了一些,男人像長輩一樣笨拙地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他們似乎在等我做點什麼。言詞無用。我必須向他們靠近。我抬頭望了望山谷,起碼在一百碼之內是找不到可跨越之處的,但是我這一邊的斜坡似乎稍見平緩。我做了個示意的手勢之後,開始往山上爬。我不斷回過頭來看樹下那一對沉默的男女。他們也轉過身來注視我,直到小山谷在他們那一側的山肩擋住了我們彼此之間的視線。我開始跑步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