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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震驚了清教徒衆多的美國。一九六七年,在卡森·麥卡勒斯去世幾天後,約翰·休斯頓從這本書中獲得靈感,與馬龍·白蘭度、伊麗莎白·泰勒一起製作了一部精彩的電影,同樣震驚了那些道德家聯盟。一九四一年,評論家們討論這部小說的技巧,並將它與《心是孤獨的獵手》進行比較,以此掩飾對它根深蒂固的反感。人們說它寫得太快,認爲它太病態、太反常。有些人認爲它比第一部寫得更早,沒有經過充分的修改就出版了。《紐約時報》節制地表達了失望:“精明的讀者,無論他們在文學上的品位和喜好如何,都認爲《心是孤獨的獵手》令人難以忘懷。這部更短、更脆弱的小說也部分地展現了相同的品質。但它顯然比第一部要差一些。”人們或許會想要更多的論證,好知道它差在哪裏。然而,令人震驚的是卡森·麥卡勒斯對被認爲是“反常”的東西的關注。無比喜愛《心是孤獨的獵手》的評論家羅斯·費爾德也寫道:“我們把麥卡勒斯女士比作威廉·福克納:事實上,她似乎試圖向福克納最病態的部分看齊。”由於諸多言論針對這種病態,針對她對“反常”的喜愛,卡森·麥卡勒斯不得不多次表達自己對這部小說的觀點,更多的是對文學中“正常”的看法。她試圖在《寫作筆記》中總結:“對病態的指責是不公正的。只能說,作家的寫作是從他潛意識裏的種子開始的,這粒種子一點一點地生長。大自然從不反常。只有缺乏生命力是不正常的。”一九六七年,去世前不久,她在《金色眼睛的映像》的筆記(保存於得克薩斯州奧斯汀市卡森·麥卡勒斯基金)中寫道:“我忙於各種家務,每天打掃我們的小公寓。我累了。我沒有想到要開始寫另一本書,但一不留神,站崗士兵這個靈感就佔據了我的大腦,我寫下:和平時期的陸軍駐地沉悶寂靜。一個又一個人物在那裏誕生,在那裏確立(……)這個故事侵入了我的生活,我從來沒有寫得如此愉悅。敘事的風格是最重要的,字詞的奇蹟每一天都令我陶醉。通常情況下,我平均每天寫一頁,但令我驚訝且快樂的是,這篇故事我每天能寫四頁,有時甚至能寫到六頁。”
接下來,卡森·麥卡勒斯的主要任務便是與疾病戰鬥,努力存活,不顧一切地寫下去。疾病最初的幾次發作是在《心是孤獨的獵手》出版後不久,卻未被正確診斷。這是一種急性類風溼關節炎,發作了好幾次,因誤診而未引起關注,最終導致她身體左側癱瘓。此外,她的情感生活一片混亂。她和利夫斯·麥卡勒斯先是離婚,後又複合。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她愛着的安娜瑪麗·克拉拉克—施瓦岑巴赫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死在了瑞士。這對她打擊很大。
安娜瑪麗·克拉拉克—施瓦岑巴赫去世時剛剛三十四歲。卡森二十五歲。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過了一半的人生。但她朦朧地感覺到,安娜瑪麗的死亡以悲劇的方式爲她的青春烙下了結束的印記。隨後,利夫斯·麥卡勒斯去了戰場。她成了一個戰爭新娘,不斷地給利夫斯寫信,等候迴音——他在信裏講述自己在法國的見聞,以及對這個國度的愛。一直以來,卡森都愛喝酒精飲料,尤其是熱櫻桃茶,裏面的櫻桃往往比茶更多。這逐漸導致其健康的惡化,顯示出她的一種自我毀滅的傾向。
一九四五年,卡森·麥卡勒斯決定在三月十五日完成新小說《婚禮的成員》的手稿。於是,她回到了前一年夏天拜訪過的耶多藝區——位於薩拉託加溫泉市的作家之家。她做事有恆心且嚴謹。她反覆修改某些段落,把它們拿給耶多的經理伊麗莎白·艾姆斯過目。在伊麗莎白的鼓勵下,她一絲不苟地工作了兩個月。八月末,她把完成的手稿拿給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在夜裏讀後對她說:“我知道,它終於完美了。”這是一九四六年,距離這本書的出版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她感覺到自己的作品又將完成。彼時她剛剛寫完《傷心咖啡館之歌》,一部中篇小說,很久之後才和其他幾篇中短篇合集出版。
《婚禮的成員》出版於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九日,獻給了伊麗莎白·艾姆斯。一些評論家將它視爲卡森的“代表作”。它在南方又成了人們談論的禁區,但這一次,故事不是發生在陸軍駐地。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五年的幾個月裏(除了結尾之外,故事集中發生在一九四四年八月末),一位少女訴說着她生活的痛苦、她的孤獨。她強烈地宣告想要“參與”某事的瘋狂慾望,特別是她哥哥賈維斯與嘉尼絲的婚禮。在美國,“婚禮的成員”幾乎成爲一個流行語,用來指那些熱切希望“歸屬”於某個羣體、某個團體的人。弗蘭西絲·潔絲敏·亞當斯,她自稱“弗蘭淇”或“弗·潔絲敏”,顯然是《心是孤獨的獵手》中米克·凱利的姐妹。她也是卡森的姐妹,一個長得太快的少女——“這個夏天她長得這麼高,簡直成了一個大怪物。她的雙肩很窄,兩腿太長”。青少年們能夠從她身上看見自己,看見自己對身體的窘迫,對身體發育的害怕,擔心隨着時間的推進,他們將不可避免地成爲大人。和卡森本人一樣,弗蘭淇表達了抗拒:“我希望我是別人,反正不是我自己。”她對雪和寒冷的幻想與卡森童年時期一樣。弗蘭淇有兩個對話者,一個是黑人女傭貝麗尼斯·賽蒂·布朗,另一個是弗蘭淇的表弟約翰·亨利·韋斯特,這個六歲小男孩總是惹惱她,可她卻不自覺地愛着他。這份三角關係不是她所渴望的。她想與她的哥哥、哥哥的未婚妻再創造一段關係。這個奇怪的狀況在同樣奇怪的幾天後被揭露。婚禮開始了。十三歲的弗·潔絲敏用回了自己的本名,弗蘭西絲。到這裏,麥卡勒斯已經能夠創作出一部簡練、詩意、哀而不傷的小說了。音樂在這部小說中的分量不如《心是孤獨的獵手》,但像往常一樣,音樂依然在麥卡勒斯的作品中組織着話語。如果說,弗蘭淇的角色更接近《心是孤獨的獵手》而非《金色眼睛的映像》,這部小說的敘事則與《金色眼睛的映像》有着相同的厚度和力度。
許多評論家認爲《婚禮的成員》是卡森·麥卡勒斯絕對的代表作,遠遠領先於她的其他作品,很可能是因爲他們從中發現了更明顯的自傳性。當然,這篇小說的自傳性是卡森作品中最清晰的,是對青春期作爲人生關鍵時刻的戲劇化肯定。卡森·麥卡勒斯認爲,青春期中的人們處於一種以後不可能再達到的清醒狀態。這當然是值得商榷的。與卡森的另外三部小說及其他作品相比,《婚禮的成員》運用了減少作品力度的方法。在《婚禮的成員》裏,人們會錯誤地相信這是一個“關於青春期危機的故事”,成功地找回了“從童年邁入青春期的那個難以捉摸的時刻”,就像《時代》雜誌上寫的那樣。在《金色眼睛的映像》以及後來的《沒有指針的鐘》裏,不適感直接針對讀者,迫使他們認爲虛構對他們自身的敘述與對作者、對書中人物的敘述一樣多。
我們看到,評論家在談論《婚禮的成員》時要和緩許多。有些評論家相當讚賞它,並因此將麥卡勒斯視爲一位“獨特的作家”,一位“推薦作家”。幾個月後,這本書卻在英國遇冷。人們批評卡森缺乏敏感性,“用福克納最差的水平寫了一篇尷尬、浮誇的小說”——將她與福克納相比總歸是一種褒獎,想到這裏,她多少能獲得一些安慰。在美國,極富聲望的埃德蒙·威爾遜刊發在《紐約客》上的批評最爲嚴苛,但也比英國的那些評論更加高明。他審慎地評價,卡森·麥卡勒斯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心思十分敏銳,但“似乎不擅長將自己的才能運用於真正的戲劇性主題。她最新的小說《婚禮的成員》是戲劇性的,但相當不真實”。威爾遜謹慎地總結道:“我希望我面對這本書時沒有表現出愚蠢,因爲這本書讓我恍惚有種上當的感覺。”威爾遜不可能愚蠢。但他或許有些過於傳統,稍稍有些大意,因爲,只需認真閱讀文本就能發現,他那些用來佐證自己觀點的評價其實是錯的。卡森·麥卡勒斯對威爾遜抱有極大的敬意,這一負面評論使她無法平靜。她因此發誓,永遠不看別人針對她作品所寫的東西。顯然,她沒有信守諾言。
就在這部小說出版之後,她認識了田納西·威廉斯,一直到她去世,他都是她最親密的夥伴,堅定不移地捍衛她,抵擋那些關於她的陳詞濫調——“繁瑣”“具侵略性”“不夠自主”“對任何接近她的人來說都是負擔”。一九七五年,弗吉尼亞·斯潘塞·卡爾寫了一部關於卡森的傳記,名爲《孤獨的獵手》,威廉斯爲它撰寫了前言。他有一段文字被卡森·麥卡勒斯的妹妹瑪格麗塔·史密斯引用在《抵押出去的心》的序言中,這段文字詳細地敘述了他與卡森·麥卡勒斯的相識:“這位終於被我發現的新朋友,她似乎也有趣地、神奇地遊離於我們這個世界,如同黑夜本身。”這兩位作家都被視爲“可怕的孩子”“在自戀中不可自拔”,可他們卻每天都在同一張桌子上一起工作。威廉斯認爲卡森應該將《婚禮的成員》改編成戲劇。由於她沒有他那樣的戲劇寫作經驗,他便給她提了很多建議,以便她能寫好這部戲。但她很快就不再來了,因爲她和利夫斯復婚了,利夫斯想讓她見識一下法國。於是,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他們待在巴黎。戰後,人們爲了忘掉悲傷,常常聚會慶祝。卡森和利夫斯總是在狂歡,很少睡覺。利夫斯參與瞭解放法國的諾曼底登陸,以英雄的身份出了名。卡森則被視爲一位年輕的文學奇才而受人崇拜,《心是孤獨的獵手》和《金色眼睛的映像》都被譯成了法語。利夫斯對所有願意傾聽的人說,來到歐洲對他意味着重生。然而,他們違背了復婚時彼此許下的節制飲酒的承諾,他們喝得更多了,每天都喝,甚至每人每天都要喝掉一瓶白蘭地。一九四七年春天,卡森剛滿三十歲,她還不知道,這是她作爲一個僅僅身體虛弱而已的年輕女子所度過的最後一個春天,此時的她並沒有真的患上不可治癒的疾病。然而,幾個月後,每個遇到她的人看到的都是一個殘疾了的她——夏天,她突然發病,導致身體左半邊癱瘓。儘管如此,她依然決定留在法國,立刻開始撰寫新書。然而到了十一月,她再次生病住院。利夫斯和她於十二月一日回到美國,發誓永不再去歐洲。
直到一九四七年聖誕節臨近,她纔出院。接下來的一年似乎非常痛苦。三十歲的她是否是一位落魄的小說家、作品註定流產的劇作家?那些烏鴉嘴認爲是的。但田納西·威廉斯不這樣想。卡森和利夫斯又分開了,她像抓住救生圈一樣緊緊抓住了她的寫作慾望。她想看到《婚禮的成員》變成戲劇。可她身體很虛弱,經常病倒,總是左半身癱瘓——直到去世都是如此,而田納西·威廉斯此時在歐洲,在羅馬。一九四九年着實是艱難的一年,一切都沒有起色。她又病了。她收到了田納西·威廉斯爲《金色眼睛的映像》的再版所寫的精彩文章,可她甚至沒有力氣感謝他。她被病痛折磨,動一動都困難,但仍然調動了身上所剩的全部精力去完成她的戲劇。一九四九年的夏天和秋天,她跟蹤着這部戲的整個製作過程:從導演到演員。十二月二十二日,這出戏在費城預演,隨後轟動紐約。評論在一開始就非常積極。一九五〇年,距離她成功出版第一部小說《心是孤獨的獵手》已經過去十年,卡森·麥卡勒斯重新回到了文藝界。一九五〇年一月五日,《婚禮的成員》在紐約百老匯劇院首演。演出結束時,公衆起立致敬。所有的評論都看好這部戲,有些甚至認爲它非常卓越。《紐約時報》用“恩典”來評價卡森·麥卡勒斯和演員們的表現。成功迅速到來。這部戲一直演到了一九五一年三月十七日,爲卡森帶來了大量的現金收入,保證了她的物質生活。這部戲獲得了由戲劇評論界授予的季度最佳戲劇創作獎。接着,她又獲得了百老匯處女作獎,然後是年度戲劇評論家獎。她在技術上並不純熟,但她擁有現代戲劇的品位。她的小說煥發了第二次生命,她覺得這振奮人心的新開始也令她重生了。她和田納西·威廉斯的巨大肖像出現在一九五一年四月的《時尚》雜誌上。五月,她出版了小說集《傷心咖啡館之歌》,收穫了評論界的一致好評,書很暢銷。一九五二年初,她當選美國藝術文學院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