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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不幸的事實一直不爲人知,不管是在派對上,還是在馬廄裏,或是她家餐桌上。只有三個人瞭解這一點:她的老父親,這位將軍[10]直到女兒平安出嫁纔不再爲她擔憂了;另一位是她丈夫,他認爲這是所有四十歲以下女人的正常狀態;再一位就是莫里斯·蘭登少校,他爲此更加愛她。即使在酷刑的威逼下,她也算不出十二乘以十三等於幾。如果她不得不寫信的話,如收到叔叔作爲生日禮物的支票要寫感謝信,或者寫信訂購馬轡等,那對她來說如同鑽山塞海,工程巨大。她和祖西閉門不出,在廚房裏潛心創作。她倆坐在桌邊,桌上放了一堆紙和幾支削好的鉛筆。待終稿出爐且謄抄完畢後,兩人都精疲力竭,急需靜靜地喝點酒,消除疲勞。
那天晚上,莉奧諾拉·彭德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慢條斯理地穿好擺在牀上的衣服。她穿了一條簡單的灰色裙子、一件藍色安戈拉毛衫,戴上珍珠耳環。七點時她回到樓下,客人們已在等候了。
她和少校都認爲這頓晚餐實屬一流。第一道開胃品是清湯。接下來是葷素搭配的火腿和肥嫩濃油的蘿蔔葉子,以及在燈光下呈透明狀琥珀色的蜜餞白薯,上面抹了厚厚的一層甜汁。還有餅卷和布丁麪包[11]。祖西只爲他們遞過一次蔬菜,然後就乾脆把盤子放在了少校和莉奧諾拉這兩個喫貨之間。少校坐在那裏,一隻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整個一副安閒自如的樣子。他那棕紅色的臉上流露出率真、愉快和友好的表情;他深受官兵們的歡迎。席間,除了提起“火鳥”事故,幾乎沒聊什麼。蘭登太太基本沒動她盤子裏的東西。她身材嬌小,面目黧黑,弱不禁風,但鼻子卻不小,嘴巴敏感。她明顯看上去疾病纏身。她不僅遭受疾病的痛苦,更是飽受悲傷和焦慮的折磨,以至於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彭德頓上尉筆直地坐着,兩肘緊貼身體兩側。晚餐期間,他真誠地祝賀少校榮獲一枚獎章,又幾次輕彈喝水用的高腳杯口,靜聽其清脆的餘音。最後一道甜點是熱碎肉餡餅。飯後,四個人去客廳打牌聊天,消磨餘下的時間。
“親愛的,你簡直是骨灰級大廚啊。”少校愜意地說。
桌邊的這四個人其實並不孤單。深秋夜色下,有個人站在窗外默默地注視着他們。清冷的秋夜,淡淡的松樹清香更增添了濃濃寒意。附近的林中秋風瑟瑟,天上寒星閃爍。此人離窗戶很近,他呼出的水氣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形成了一層哈氣。
彭德頓太太離開壁爐上樓去洗澡時,正好被二等兵威廉斯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年輕士兵平生第一次見到裸體女人。他在一個純男性的家庭里長大。父親經營了一個僅有一頭騾子的農場,星期天去聖潔教堂布道。他從父親那裏聽說女人身上攜帶了一種致命的傳染性疾病,會讓男人眼瞎、腿殘,註定要下地獄。在部隊裏,他也聽到過不少有關這種如惡魔一般疾病的說法,甚至每月要去做一次例行體檢,看他是否接觸過女人。自從八歲以後,威廉斯就再沒有自願接觸和正視過女性,也不願意同女性講話。
他重回樹林去收集一捆捆溼漉、燻鼻的秋葉時,已經有點晚了。終於圓滿完工後,他回去喫晚飯,路上穿過上尉家的草坪時,偶爾向燈火通明的門廳裏看了一眼。從此,那映像就定格在他的心裏。那是個寧靜的夜晚,他站在那裏呆若木雞,雙臂自然垂於身體兩側。晚餐時,火腿切開了,他飢餓難忍地吞嚥着口水,但那黯淡深邃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上尉妻子的身上。他臉上那呆滯的表情並未因剛纔的情形而改變,但他金棕色的眼睛卻不時地眯起,彷彿在心裏密謀着什麼詭計。上尉的妻子已經離開了餐廳,他依舊站在原地沒動。過了一會,他才緩慢地轉身離去。身後的燈光把他的身影在平坦的草坪上拖出一道長長朦朧的影子。彷彿有種不祥之兆籠罩心頭,士兵走得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