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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駐地,軍官很難與士兵有私人往來。彭德頓上尉意識到了這一點。倘若像莫里斯·蘭登那樣當個普通部隊長,指揮一個連、一個營,或是一個團,他就能有些機會接觸手下的士兵。所以,蘭登少校幾乎熟知自己所領導的每個人的姓名和麪孔,這是在軍校工作的彭德頓上尉力所不及的事。除了騎馬(這幾天任何馬上騎術對上尉來說都不夠刺激),他無法通過任何其他方式與自己逐漸厭惡的士兵建立關係。
然而,上尉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慾望,想在他們之間建立一種關係。對士兵的日思夜想不斷地撩動他的心。他儘量多找正當的理由常去馬廄。二等兵威廉斯爲他備上馬鞍,他騎上馬時爲他拉住轡頭。每當上尉預知要同士兵見面,他就會感到自己頭髮暈。在他們短暫、冷漠的相遇時,他會奇怪地患上感官印象失靈症;一接近士兵,他就發現自己視力模糊且聽力下降,只有當他騎馬遠去,剩他孤身一人時,那幅景象才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想到這個男青年的面孔——沉默的眼睛、溼潤性感的厚嘴脣、童僕般稚氣的劉海——這一影像簡直令他如坐鍼氈。他很少聽見士兵說話,但是他那含糊不清的南方口音猶如一首令人忐忑的歌曲不斷在上尉的腦中迴旋。
傍晚時分,上尉常獨自漫步在馬廄與營房之間的街道上,希望能遇見二等兵威廉斯。當看見他在遠處懶怠的姿態時,上尉感到自己的喉嚨發緊,幾乎按捺不住了。待他們走到彼此的面前,威廉斯總是恍惚地越過他的肩頭凝視遠處,緩慢隨意地舉手行禮。一次,他們迎面走近,上尉見他剝開一塊糖,隨手將糖紙扔到了人行道邊整潔的草地上。這一行爲惹怒了上尉,走了幾步之後,他又返回去撿起糖紙(是“寶貝露絲”牌子的糖[44]),放進口袋裏。
基本上,彭德頓上尉的生活過於嚴謹規矩、缺乏情感,他並沒有細想過自己對士兵這種莫名的厭惡。只有那麼一兩次,他因服用了過量的速可眠,醒得晚了,回想起自己近期的行爲,令他感到不安。可是,他卻沒有真正地努力去迫使自己在內心做出一個評定。
一天下午,他駕車路過營房前,見士兵獨自坐在長凳上休息。上尉沿街開出一段距離後停下車,坐在車裏注視着他。士兵攤開四肢,安閒自得地快要睡着了。天空是淡綠色的,冬季太陽的餘暉投下清晰、細長的影子。上尉一直注視着士兵,直到晚餐號吹響。威廉斯進去後,上尉仍坐在車裏,望着營房的外面。
夜幕降臨,樓裏燈火通明。在樓下的娛樂室內,他看到有的人在打檯球,有的在隨意翻閱雜誌。上尉的腦海裏出現了食堂餐廳的情景,長條桌子上擺滿了熱騰騰的食物,飢腸轆轆的士兵們共進晚餐,有說有笑,洋溢着兄弟情誼。上尉對士兵們不熟悉,他用自己的想象描繪出一幅軍營生活的藍圖。他被中世紀所深深吸引,認真研究過歐洲封建時期那段歷史。這一偏好爲他想象中的軍營構圖添加了色彩。想到兩千人羣居在這四方大樓裏,他忽覺孤獨落寞。坐在幽暗的車裏,看着樓裏那些燈光明亮、擁擠的房間,聽着人們的喧鬧聲和清朗的說話聲,淚水不禁從他那目光呆滯的眼中流出。淒涼的孤獨感咬噬着他的心靈。他快速開車回家去了。
丈夫到家時,莉奧諾拉·彭德頓正在樹林邊上的吊牀裏歇着。隨後,她進屋去廚房幫祖西做完晚飯,她們要在家裏喫飯,飯後要出去參加一個派對。一個朋友給她們送來了六隻鵪鶉,她打算給艾利森帶去一盤,兩個多星期之前的那個晚上,在她們的派對上,她突發嚴重的心臟病,從此長年臥病在牀。莉奧諾拉和祖西把食物裝在一個大的銀托盤裏。在餐盤上,她們放了兩隻鵪鶉和豐盛的各種蔬菜,菜汁在盤子中間匯流成一個小池塘。此外,還有很多其他的美味食物,莉奧諾拉端着這個大托盤搖搖晃晃走出門時,祖西不得不緊跟其後,也端着一個盤子盛放多餘的食物。
“莫里斯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家裏?”她回來時,上尉問道。
“可憐的人啊!”莉奧諾拉說,“他已經出去了。他在軍官俱樂部喫飯。想想吧!”
他們各自換上了晚禮服,站在客廳的壁爐前,爐臺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他們的杯子。莉奧諾拉身穿大紅縐綢連衣裙,上尉穿着禮服。他有些緊張,不停地晃杯子,晃得杯子裏的冰塊叮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