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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走着瞧。”
他倆賭了一俄石5的櫻桃酒,看神父會不會把執事逐出教堂。結果執事贏了。瓦西里神父伸出他那隻被陽光曬成褐色的手,執事卻毫無禮貌地把頭扭了開去,那隻手只好孤零零地懸在空中,神父難堪得面紅耳赤,但一句話也沒說。
這事一下子傳遍了全鄉。自從發生這件事以後,伊凡·波爾菲雷奇更是認定神父是個無能的蠢材,便挑唆農民去教區告瓦西里神父,要求另派一位神父來。伊凡·波爾菲雷奇廣有錢財,生活過得十分美滿,是個備受尊敬的人。他儀表堂堂,面頰剛毅、突出,蓄着一大部烏油油的絡腮鬍子,渾身上下,尤其是胸脯上和兩條腿上,都長有同樣烏油油的汗毛。他堅信正是這一身汗毛給他帶來了非同尋常的幸福,堅信的程度不亞於對上帝的篤信。他認爲世人中數他是上帝的選民,因此驕傲、得意,常常沾沾自喜。有一回火車翻車,許多人死於非命,他卻安然無恙,只丟失了一頂滿是泥土的便帽。
“況且還是頂舊帽子!”他洋洋自得地加補說,認爲自己所以能逢凶化吉,都是命大福大的緣故。
他打心裏認爲所有的人不是卑鄙的,就是愚蠢的,而他對這兩種人毫不憐憫。他甚至親手吊死一窩窩小狗崽子。他家那頭名叫茨岡娘們的黑母狗每年都要下一大窩小崽子,他只留下一頭較壯的作種,其餘統統吊死;不過,要是人家向他討,他也會高高興興把其餘的狗送給他們,因爲他認爲狗是有益的畜生。伊凡·波爾菲雷奇拿起主意來,總是不假思索就下結論,隨即又輕率地加以改變,往往主意已經改變,自己還未覺察。不過他行動起來,卻是堅決果斷的,從未出過岔子。
所有這一切使得執事在怯懦的神父眼裏成爲一個令人生畏、不同凡響的人。兩人在路上相遇時,神父總是不顧身份,忙不迭首先把寬檐帽摘下來,加快腳步,慌慌張張地避開去,以致兩條青筋飽綻的腿老是被長長的袍子絆住,這是自慚形穢、膽小畏葸的人走路時特有的樣子。似乎執事那一大把烏黑的絡腮鬍子、那兩隻毛茸茸的手和那副挺胸腆肚、昂首闊步的走路姿勢就是那撥弄神父的嚴酷無常的命運的化身;要是他——瓦西里神父——不趕緊瑟縮着身子避開,不躲到家裏去,那麼這個威嚴、肥大的漢子就會把他像螻蟻一般踩成肉泥。凡屬於伊凡·波爾菲雷奇·科普羅夫的一切,凡同這個人有關的一切,瓦西里神父都感到莫大的興趣,以致有的時候,他成天其他什麼事都不想,就只想着執事以及執事的妻兒和家財。瓦西里神父跟農民一起在田裏幹活時,他那身打扮——抹了油的粗笨的靴子和麻布襯衫——使他跟農民一般無二。他一邊幹活,一邊不時回過頭去望望鄉里,除了教堂外,一眼就可看到執事那幢二層樓房的紅鐵皮屋頂。然後他好不容易纔在被風颳得東搖西晃的灰綠色的柳樹叢中,找到他自己那幢小木屋的已經發黑了的屋頂。這兩個有天壤之別的屋頂中彷彿存在着某種東西,使神父感到恐懼和絕望。
在舉榮聖架節6那天,神父的妻子淚流滿面地從教堂裏跑回來,向神父哭訴伊凡·波爾菲雷奇怎樣當衆羞辱她。當她走進教堂,朝自己的位子走去時,執事站在一張斜面高桌後邊,扯開嗓門,響得人人都能聽見地說道:
“根本不該讓這個女酒鬼進教堂!真可恥!”
神父妻子泣不成聲地哭訴着,這時瓦西里神父清楚地發現,在瓦夏溺死後的四年內,妻子衰老了,頹唐了,但是這並未勾起他的憐憫之情。她年紀還輕,可是鬢髮間已夾有銀絲,原先潔白的牙齒髮黑了,眼睛下出現了囊眼泡。如今她還抽上了煙。看到她手裏夾着支菸,既覺得古怪,又感到痛心。她往往用兩根伸得筆直的手指夾着煙,這是女人抽菸時所特有的那種不老練、不自然的姿勢。這會兒她一邊哭泣,一邊還在抽菸。那支菸叼在她由於不停地啼哭而發腫了的雙脣間,不停地顫抖着。
“上帝啊,爲什麼要這樣羞辱我?上帝啊!”她反覆地哀號着,兩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口。窗外正在淅淅瀝瀝地下着九月的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