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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玻璃蒙上了雨簾,變得朦朧不清,只能看到一棵白樺樹的透明而又模糊的影子。那棵白樺吸足了雨水,顯得沉甸甸的,在雨中微微晃動着。由於捨不得木柴,沒有生火,屋裏像戶外一樣潮溼、陰冷,叫人待不下去。
“娜思堅卡7,犯不着跟這些人鬥氣!”神父搓着燥熱的雙手,勸慰她說,“應當忍耐!”
“上帝啊!上帝啊!連個庇護我的人都沒有!”神父的妻子哀哀地哭泣着,而陰鬱的小娜思佳則縮在屋犄角里,她那對像狼一般的眼睛,透過披散在臉上的又硬又粗的頭髮,一動不動地射出嚴峻的亮光。
到天黑時,神父的妻子已喝得醉醺醺的了,於是那樁使瓦西里神父感到最可怖、最可厭,而又最可悲的事開始了,他一想起這事就不由得爲自己未能自持而驚恐莫名,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的妻子置身在護窗板都關得嚴嚴實實因而顯得病態的黑暗中,置身在醉酒後產生的光怪陸離的幻影中,翻來覆去地曼聲談着夭折了的頭生子,腦子裏浮現出一個狂熱的想法:再生一個兒子,讓夭逝的兒子得以借新生兒的身體復活,讓他可愛的笑容,讓他晶瑩文靜的雙眸和文靜聰穎的談吐,得以復活,讓這個天真爛漫的美麗的孩子——在七月的那個火傘高張、陷阱般的河水發出炫目的波光的日子裏,他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得以整個兒復活。這狂熱的希望像一捧火似的燒灼着神父的妻子,把她的整個身體燒得分外漂亮又分外醜陋;她渴求丈夫的撫愛,低聲下氣地央求丈夫同她親熱。她着意地打扮修飾,同丈夫調笑,可是恐怖並未從丈夫黝黑的臉上消失;於是她痛苦地竭力使自己恢復到十年前那樣溫柔、那樣楚楚動人,臉上裝出一副少女羞澀的神情,悄聲地講着少女天真無邪的話語,但是因縱酒過度而僵硬的舌頭卻不聽她的使喚,她的眼睛透過低垂的睫毛明顯地流露出熾熱的情慾,所以恐怖非但未從她丈夫黝黑的臉上消失,反而嚇得他用雙手捂住發燙的臉,有氣無力地喃喃說道:
“別這樣!別這樣!”
見丈夫這麼說,她跪了下來,嗄啞地央求說:
“可憐可憐我吧!再讓我生一個瓦夏吧!神父,再讓我生一個!我要你再讓我生一個,你這個該詛咒的!”
秋雨執拗地敲打着緊閉的護窗板,陰雨連綿的夜在深沉地太息。四壁和黑夜把他倆同人世隔絕了開來,他倆好似被怪誕、絕望的夢魘的旋風所席捲,在半空中打着旋,同他倆一起無休無止地打着旋的是惡毒的埋怨和詛咒。瘋狂這個魔鬼已守候在門口;這熾熱的空氣就是它的氣息,這被燻黑了的玻璃燈罩中奄奄一息的暗紅色的燈火就是它的眼睛。
“你不肯?你不肯?”神父的妻子逼問道,要想當母親的強烈的慾望使她顧不得羞恥,脫光了衣服,裸露出整個身子,那樣子既像酒神節時的女祭司,狂熱得怕人,又像求子心切的母親,楚楚動人而又惹人可憐,“你不肯嗎?那麼我當着上帝的面告訴你:我這就上街去!精赤條條地上街去!見到第一個男人就摟住他,跟他睡覺。再讓我生個瓦夏吧,你這個該詛咒的!”
她的情慾終於制服了不戀女色的神父。在秋夜久久不息的呻吟聲中,在瘋狂的話語聲中,連永遠是爾虞我詐的生活也似乎一無保留地袒露了它的黑暗、神祕的內幕,這時,在神父渾渾噩噩的意識中,像反光似的閃現出一個離奇古怪的念頭:或許會奇蹟般地復活,或許在遙遠的將來,真的有可能出現這個奇蹟。於是不戀女色的、靦腆的神父非但不拒絕妻子熾烈的情慾,反而報之以同樣熾烈的情慾,這情慾中既包含光明的希冀和祈求,也包含違犯戒律的罪人的極度的絕望。